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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医生之四--徐灵胎(2)

书名:《古代的医生》  作者:罗大伦

中医应该怎么学啊?中医可是很难搞的一门学问啊,别担心,如何学习是人家徐灵胎特擅长的东西,人家还是采取的这个策略——自主学习,他把家里的书翻了个底儿朝上,找出了全部的医书,嘿,还真不少,于是拿出《难经》,还是那个路子,找来各个学问家对此书的注释,然后参照这些书籍,开始自己写一本注释《难经》的书。

当徐灵胎同学抱着厚厚的参考书走过厅堂的时候,家里人都知道他要干嘛了,纷纷问:“灵胎,又要写书了?”

徐灵胎同学低头默默地走过,眼里闪着为弟弟们复仇的光。

《难经》是本什么书呢?它是把中医里面的一些基本问题,用提问与回答的形式总结出来,共八十一难,徐灵胎先是看了一段时间的这本书,发现里面有些问题,“此书之垂已二千余年,注者不下数十家,皆不敢有异议,其间有大可疑者”,于是就用《黄帝内经》来做参照,参考各家,对《难经》进行注释。还是那个路子:起点特别的高,从写书开始学(这话写出来特别扭,没这么干的),一边写一边学,等写得差不多了,也学得差不多了。

这本《难经经释》在他三十五岁的时候出版了,此时的徐灵胎对中医的了解估计已经比其他的同志强了。

然后他还很不满意,击鼓再进,又顺手注释了我国最早的药物学专着《神农本草经》,也不能说叫注释,应该说是对《神农本草经》中一百种他比较熟悉的药物进行了研究。

这本书后来也出版了,叫做《神农本草经百种录》,是在他四十四岁的时候出版的。

后来他快马扬鞭,在取得了丰富的临床经验以后,又写了着作若干。

我一直觉得写其他的医家比较容易,写这位徐灵胎比较困难,不知道怎么下笔,这位徐同志的路子鬼神莫测,与别人大相径庭,学习什么东西也没见他怎么着,就会了,而且还成了专家了。

别人都是拜个老师吧,我还可以写写师生情谊什么的,到这位徐同志,好嘛,整个一个拿着书自个琢磨,如果写,我只能反复地写着一句话:“夜深了,他还在拿着书思考着,脑中灵光闪现”,别的基本什么都写不出来。天啊,我怎么选了这位高人来写啊!

他到底是在多大年龄的时候开始成为一个能够看病的医生的,到现在大家也没搞清楚,反正没几年就成高手了,但如果真的按医生的标准来衡量,他又似乎一辈子都不是医生,因为他一直在搞政府的水利工程,看病是业余爱好,谁有病了就找他看,似乎也不怎么收钱,有时候还自己搭钱进去,比如后来那位江南大才子袁枚来看病,病还没看呢,徐灵胎先搭上了自己家那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煮了给人家下酒吃了,外加酒钱若干。

从他写东西的内容来看,在他四十岁的时候,他对中医的理解已经很牛了,并且这名气也已经很响了,当时一个着名的医学大碗儿尤在泾写了一本叫做《金匮要略心典》的书,就是请徐灵胎来写的序,如果当时徐同志的影响不大的话,这是无法想象的。

而且从这个序中观察,徐灵胎对中医的理解还真是那么回事儿,比如他就指出了《伤寒杂病论》中的方子不都是张仲景创的,“其方亦不必尽出仲景,乃历圣相传之经方也,仲景则汇集成书,而以己意出入焉耳”。这种认识较中医界一味尊崇的风气则更加深刻与客观。

徐灵胎同志难写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该同志长袖善舞、四面开弓,总是同时做好几件事情,而且这几件事情还互不相干,让我这个习惯于一根杆子叙述到底的后辈无法兼顾,比如说吧,三十二岁的时候,本来这边好好的学着医学呢,突然听说县里面要修运河,徐灵胎同志就开始高兴了,这是好事啊,为百姓造福啊,心里感到很痛快,还为此多喝了几杯小酒。

徐灵胎就是这么个热心肠的人,对老百姓好的事情,没有不乐意做的,这是其他同志们的客观总结。

可是,等到听说了修整的方案,徐灵胎觉得有些问题。

毕竟是专业学过的,比起县衙门里那些业余水准的师爷们还是要强了不知几倍,很快,徐灵胎就看出了问题,于是把中医书往旁边一放,研墨、铺纸,开始给县太爷写信。

看来人家徐灵胎同志是真有学问,信写得是条条在理。

原来县太爷的意思是,在运河里靠近堤坝的位置挖,越深越好。这也不知道是哪位笨蛋出的主意,反正确实省事,距离岸边近好挖啊,挖完了土往旁边一放就可以了。

徐灵胎写信告诉县太爷,您被蒙了,千万不能在堤坝边上挖!这样水来了冲来冲去这个堤坝就容易毁了,现在您省事了,到时候您还得修!

还有,挖深是为什么?是为了运粮的大船走啊,您见过什么河两边深,中间浅,大船贴边走的吗?

县太爷看信也傻了,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啊,那小徐同志你说该怎么办呢?

徐灵胎又说了:应该在河的中间,远离堤坝的地方挖,从那个地方取土,不用挖那么深,因为河中心本来就深些嘛,这样就省力气了,大船走河当中,小的船走两边,多好啊,而且您别忘了,这样堤坝也安全啊,不用担心被水冲垮了。

县太爷一想,也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嘿,这位小徐同志有两把刷子啊,这样吧,打今儿个起,县里面有什么水利的工程,你就帮助参谋参谋吧!另外,前面那个主意是谁给我出的?拉出去打个二十大板,如果以后还出这样的主意就把你的劳保给扣了!

结果是,这个工程下来,“工省三成,塘以保全”。

我说过,这位徐灵胎是位两面开弓的同志,按照一根筋的路子写他是不行的。他这边水利工程搞得热火朝天的,您想我就干脆好好写写他,都是怎么搞水利来利国利民的吧,您转过身来一瞧,他这边又给人看上病了!

这天,徐灵胎同志在县衙里,感到很不爽,因为东山那边的一个搞水利的同志(东山水利同知),把徐灵胎的水利书给借走了(借余水利书),按说是好借好还啊,可这位兄台,一去不复返,跟没那回事儿似的,托人带了几次口信,都装不知道,徐灵胎这回决定亲自出马,跑到东山那边去跟他要,唉,早知道不借他好不好啊!

徐灵胎同志坐着马车刚一出县衙门,只见一个人影飞似的扑了上来。

大家都吓了一跳,但见来人扑通跪倒在车前,口中大喊“救命”。

徐灵胎心里纳闷,我又不是县太爷,有什么冤屈对我讲没用啊,找错人了吧您呐!

来人高喊:“没错!找的就是您,我不是来告状的,我是来要救命的仙丹的!”(我非告状,欲求神丹夺命耳!)

徐灵胎这才松了口气:“是啊,告状找我也没用啊,怎么着?谁病了?家在哪里?”

“家就在衙门口对面,人已经死了三天了。”

徐灵胎差点没打马车上掉下来:“我靠,人都死了三天了!还来找我!”

“您听我说啊,本来都死了三天了,等要入棺的时候,死者的眼睛和嘴突然动了一下(方欲入棺,而唇目忽动),都说您能起死回生,您就帮忙救人一命吧!”

徐灵胎心里话:这回该我喊冤了,这都哪位造的谣啊,说我能起死回生,这不是害我吗?!

来人一看徐灵胎犹豫了,就拼命地磕头,搞了一脑袋的土。

徐灵胎这样的古道热心的人哪儿受得了这个啊,一想,死者的眼睛和嘴动了一下,也许还真的有可能没死?

“得,你也甭磕头了,快起来,我随你去!”

于是一行人来到了死者的家,徐灵胎诊视一番,有刻意将手放在死者的胸口,果然感觉有一丝暖气,本来想推掉不治的,当他手在胸口摸到暖意后,心里开始有了谱了,于是对家属说:“我的神丹在我的小舟里呢,你随我来拿吧。”

患者家属乐坏了,果然有神丹!

于是乐呵呵地跟徐灵胎回到了舟里,徐灵胎哪儿来的什么神丹啊,就是一种叫做黑神丸的成药,是用来“产后安神定魄去瘀生新”的,是活血化瘀的功能,主要成份是陈墨,我们的徐灵胎就给患者家属拿了两丸,告诉他们回去用水化开,给患者服下。

徐灵胎心里琢磨啊,他认为这个患者不过是瘀血冲心,昏迷过去了而已,此药应该虽然不是治疗这个病的,但应该是对证的。

虽然到底能不能救活,徐灵胎心里也不是完全有把握,但值得一试。

结果药服下去以后,这个患者就活过来了。

这事儿,徐灵胎想起来也后怕啊,他说,对这些急救的药物:“医者苟不预备,一时何以奏效乎?”

 有的时候出差,也会碰到各种患者,那天出差到扬州,乘着小舟路过苏州,肚子饿了,得上岸吃饭啊,就叫船家把小舟停到桐泾桥边,然后上岸。

谁也没有想到,这船停的位置,正好是挡在一家人的门口。

这家姓倪,是以卖柴火为生的。

此刻他们家的老爷子已经病危,家里人看病人已经不行了,就哭哭啼啼地开始准备后事了。

船家恰巧看到了,可怜不过,就跟人家说:刚上去吃饭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徐灵胎,你们还不赶快求求,没准儿能活呢!人家刚救活了一个死了三天的!

徐灵胎可真冤啊!

倪家的儿子一听,有这么巧?我们已经听说过这事儿了(谣言传得真快啊),这位高手请都请不来啊!天哪,我老婆昨天烧的香还真灵哩!

晚上的时候,徐灵胎回来了,正要登舟,倪家的儿子拦住了他,“哀泣求治”。

徐灵胎听完,二话不说,进了屋子来诊视患者。

诊视的结果是,这个患者患的是伤寒,已成阳明腑实之证,应当用泻下之法,但是由于没有使用,结果邪热内炽,“昏不知人,气喘舌焦”。

徐灵胎说:“这是大承气汤证啊,就用原方,不必加减!”(大承气汤是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中的药方,主要功能是通过泻下来清阳明腑实之邪热与燥结的)

然后提笔写了大承气汤的方子,告诉患者:“喝了一副药如果大便没有泻出来,就接着服,一旦患者泻了,就千万不要再服用了!”(一剂不下则更服,下即止)

然后登舟,扬帆而去。

当在扬州办完了事儿,回来仍旧路过苏州。

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巧的是,小舟仍然停在倪家的门口(不知道是不是船家故意的)。

再看倪家老爷子,正扛着柴火干活呢,“其人已强健如故矣”。

一家人忙拜谢徐灵胎。

徐灵胎微微点头笑了笑,又踏上了归途。

水波中,小舟已经荡出好远了。

还可以依稀看到一家人在那里招手呢。

多年以后,当徐灵胎在记录这则医案的时候,还在感慨,张仲景那个时候的古方,如果方子与病、证相吻合的话,那效果真是如神啊,可是周围的医生往往不会用,就是因为总是不能踏下心来认真地阅读《伤寒杂病论》啊。

各位看官,您看我写他诊病写的热闹吧,实际上我们的徐灵胎同志忙里偷闲,一转身,又去搞水利工程去了。

因为政府又要修整运河了。

这次是大修,不仅仅是县里的小动作了,声势浩大的。

徐灵胎听说后,心中又兴奋了起来,政府终于要为百姓做好事了。

于是也兴致勃勃地赶到了现场,看看各路修河大军云集的大场面(估计他是代表县里面来的)。

果然是大场面,督办大员的气魄很大,指挥得挥洒自如。

看到那些运河上泄洪用的涵洞,督办大员手一挥:全部给我添死!

徐灵胎差点没一头扎到河里去,把泄洪涵洞堵死?别是我听错了吧?

忙问问别人,大家告诉他:您的听力正常(看来古代也有很多拍脑门做决策的官员)。

徐灵胎急了,这不是开老百姓的玩笑吗?于是跳将起来,直奔督办大员。

同事们吓坏了,忙死死地拉住他:疯了吧你,这是朝廷派来的督办大员!人家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不想在圈里混啦!

徐灵胎:我就是不混了也不能让他这么胡来啊,这里关系着周边四个地区的百姓安危(此四府咽喉),能说堵死就堵死?不行,我得让他收回命令!

大家直吐舌头,得,您自个儿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徐灵胎直奔督办大员,直指堵死涵洞的错误。

督办大员哪儿下得来台啊:你哪位啊,这么跟我说话,我下的命令就是朝廷的命令,你算老几啊?

徐灵胎见人家不听,好,你给我等着,我虽然是一介草民,但我说的是真正的道理,我还有一支笔,你就给我等着吧!

一转身,腰杆挺直地走了。

徐灵胎回到家里,再次铺好纸,又拿出笔,开始狂写。

于是,一封封上访信如同一支支利箭,从徐灵胎的家中射了出去。

好嘛,这位督办大员还没反应过来呢,身上已经和刺猬差不多了。

好在政府里也有为老百姓考虑的官员,各级领导开会一讨论,人家徐灵胎说的有道理啊,这泄洪涵洞堵死了,大水来了怎么办啊?我们不也得喂鱼了吗?

于是,这个堵死泄洪涵洞的命令就被取消了。

徐灵胎同事们吐出的舌头这才缩进了口中。

徐灵胎同志也感觉很爽,转身又给人看病去了。

我说过,这位同志长袖善舞,我只能尽力把事情按照医学和水利工程两条线索来叙述,如果再把他在音乐方面的杰出工作,还有勘探地理方面的一起搞进来写,这事情就乱了,您看着也一定发蒙——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写到这里,我就代替大家一起问一个问题吧,这位徐灵胎同志到底想干什么啊?难道他真的是个天才吗?

如果按照我这么写下去,那他在我的笔下的确就被塑造成为了一个天才(反正从各种资料来看他也的确是个天才),他兴致勃勃、在各个领域都是专家、他凡事必出头、他紧张忙碌,他成了一个永动机,他成为了一个文艺作品中的典型人物。

但这些似乎又都是表面现象,凡事都总是有缘由的,他的动力在哪里?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让我们来仔细地琢磨一下吧。

首先,从他的性格来看,这位徐灵胎绝对是一位热心肠的同志,他长得身材魁梧,宽宽的额头,上了岁数后还留了一缕长须,有练武之人的侠义之风,好打抱不平,看见不合理的事情非管不可。

以上是从性格方面来分析,但是并非所有的侠义心肠的人都像他这样学问特好,更多数的人都走上了好勇斗狠的道路,动辄掀桌子亮兵器,一言不合便动手,最后成为了武侠小说人物的原型,其结果往往是在各种比武的场合中挂了。所以,我们还要从其他方面找原因。

让我们来看看徐灵胎学习的最初阶段都学了些什么吧。

像大多数的人一样,他学的是如何写八股文,主要是以四书为学习内容的,这四书大家都熟悉,就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里面讲得都是从儒家的角度来看应该如何做人的道理,可能一般人、通常的书呆子学了有的会成为死读书本的典型,但像热血心肠的徐灵胎不但没有读死书,反而把书中精细的道理都理解了,成为了他做人的准则。

估计徐家对四书中的《孟子》情有独钟,因为徐灵胎同学的父亲,徐养浩同志的名字就出自《孟子》中的“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所以徐灵胎同学也深受影响,那么孟子的思想是什么啊?

这位孟老先生的一个重要思想就是重视老百姓。

徐灵胎深得其要。

我们纵观徐灵胎的一生,凡事没有不从老百姓的角度出发的,为人看病,那是因为老百姓病了,诊病可以解除老百姓的痛苦;兴建水利,那是因为水利可以老百姓得以丰收,家园不必被水冲垮。袁枚记载他:“葬枯粟乏,造修舆梁,见义必为”。也就是说他平时为人就是这样,别人家丧葬没有钱了,谁家的粮食没了揭不开锅了,他都觉得自己的心里难受,能帮忙的一定出手;乡里修造了桥梁道路的,此类方便百姓的事情,他是见义必为。

他对朋友讲的是个“忠”字,对家里的父母讲的是个“孝”字,他之所以还研究了一下音乐,那是因为他的母亲年龄大了,眼神不好,他就花钱聘了昆曲演员为母亲唱戏来让母亲开心,他觉得演员唱得需要改进,就捎带地研究了一下昆曲,结果研究成了音乐家,实际上全出于一片孝心。

这份孝心有多大,您自个儿衡量一下吧。

这就好比说是您的母亲就喜欢商店里的那个雕刻工艺品,您就说了,妈,他们雕刻的那个还不够好看,我给您雕吧,然后您就为了母亲的欢欣开始狂雕,结果废寝忘食,天长日久,雕出来东西一看,您都够雕刻家了。

您说这份孝心有多大吧。

人家袁枚是大学问家,他总结得好,他说:“《记》称德成而先,艺成而后。似乎重德而艺轻。不知艺者也,德之精华也;德之不存,艺于何有!人但见先生艺精伎绝,而不知其平素之事亲孝,与人忠,葬枯粟乏,造修舆梁,见义必为,是据于德而游于艺也!”

得了,我啰嗦了半天的事情,人家袁太史几句话就给解决了。

就是这样,如果单单看历史文献的记载,那么这位徐灵胎就是一个天才,太潇洒了,纵横驰骋,挥洒自如。但是如果您切入这些文献的内部,你就会发现,所有这些一切表面现象的内核是一个人的德行,如果这个人怀着一颗仁慈的心,具有高尚的品德,那么,他所做的所有的这一切就都是合理的了,他不但不会觉得自己太忙了,还会觉得自己忙得不够——怎么时间不够用啊!我们就不再会说他天生就是一个天才,而只能说他为了心中的信念,把自己逼成了一个天才。

这就是隐藏在纸面下面的真相。

如果没有这些道德层面的内核,那么我觉得我是在写一个精力过剩的躁动狂。

而有了这些内核,我才感觉自己是在写一个正常的人。

一个心中充满了信念的正常人。

有了这样的认识后,让我们再来看看徐灵胎是如何给人诊病的吧。

这一年的夏天,天气尤其的热。

江南之地,更是热得让人难以忍受。

有的时候在太阳下里走一段路,仿佛都能被热昏过去。

有个叫毛履和的人,他的儿子毛介堂病了,是因为感受了暑热而病,这种病在中医里面是归入温病的范畴内的,当时身上发热(暑病热极),大汗不止,但是脉搏微弱,四肢冰冷(脉微肢冷)。

这时候把徐灵胎请来了。

徐灵胎来了一看,前面的医生判断是热证,仍然在使用清热的药物呢。

没错儿啊,这么大热的天儿,当然是热病多了。

徐灵胎诊断后,告诉患者的父亲毛履和:“的确是暑病,但是你的儿子的阳气马上就要消失了,应该赶快用人参附子之类的温热药物来回阳救逆!(这一幕看着眼熟,在李东垣诊病的时候也出现过)“

毛履和听了,面有难色,小声嘀咕:“人家医生都说了是温病了,应该用清热之药啊。”

可见此时温病的概念在老百姓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

徐灵胎急了:“这是温病没错,可是温病也有变证啊,病情变化了,药物也要随之变化啊。”

这位毛履和还是觉得不对:“您看这患者身上还发热呢,还出汗呢!”

徐灵胎可真的急了,因为病情正在变化啊,他走上前,抓住毛履和的衣服,瞪着眼睛说:“我们是朋友啊,所以我不能坐视不管(辱在相好,故不忍坐视),如果我没有把握的话,又怎么敢随便拿这种病重的人来做试验呢(岂有不自信而尝试之理)?”

毛履和被吓呆了,傻傻地望着变得陌生的徐灵胎。

徐灵胎接着说:“如果您不相信我,那么患者服了我的药后,假如死了,我情愿以身偿命!”(死则愿甘偿命)

这不是徐灵胎好打赌,而是因为病情太急,迟则晚矣!故徐灵胎置个人的利益于不顾了!

好说歹说,才劝患者的家人同意,把药给患者喝了。

结果是一副药下去,患者的汗就止住了,四肢也暖过来了。

然后徐灵胎再调换了方药,最后用了十天的时间,这个患者痊愈了。

徐灵胎在医案里记录的他诊断的依据:“苟非脉微足冷,汗出舌润,则仍是热证”,清末着名温病大家王孟英在后面评注道:“舌润二字,最宜切记”。

学习中医的朋友可以详细体会一下。

后世的王孟英很喜欢徐灵胎,对徐的医案爱不释手,一方面是因为学问,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都是古道心肠的医生,在王孟英的行医生涯中,也多次出现过在危急情况下愿抵命来救治的事情。

这是一种让人感动的医生。

这是获得了至高的境界的医生,有了至高的境界,让他们获得了至高的医术,有了至高的医术,他们才能做出如此至情之事。

他们做得都是小事,也就是给人看看病的,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他们的身上,有某种东西,让人的心里觉得感动。

 这种境界还体现在他对待金钱的态度上。

这一天,苏州市里又来人请徐灵胎了。

徐灵胎跟着来人就上路了,患者的家还比较好找,就在当时苏州衙门的旁边,姓杨。

出了什么事儿呢?

原来这杨家的儿子是个浪荡公子,都三十多岁了,还不务正业,整天往那个烟花柳巷里钻,这不,前些天又偷了自己父亲的一千两银子,跑到妓院给花光了(以狎游私用父千金),事情不知怎么就暴露了,把这个杨老爷子气的,给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通打,这位杨公子本来就又丢人又现眼的,再加上这么一顿打,郁火没处发泄,就病了。

病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症状呢?先是有点儿像感冒似的,然后精神不振,身体感觉沉重。

先请了位医生,这位先生一看,这是个大虚之证啊,于是就用大补之药,方子里面每天都有人参三钱,结果病不但没好,还把身体搞得硬的像尸体一样(身强如尸)。

这下可坏了,这杨家上下以为这位杨公子要挂了,就悲痛万分,杨夫人还痛责杨老爷子,儿子不就花你点儿钱嫖了一下吗?至于打成这样吗?

杨老爷子没办法,只好请来了徐灵胎,心想,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徐灵胎到了杨宅,一进内室就被下了一跳:一家人正围在窗边痛哭呢,跟遗体告别似的。

徐灵胎还得劝:别这样啊,我还没诊脉呢,大家先强忍悲痛,等我诊完脉再说吧。

于是众人让开,徐灵胎诊了脉。

然后又按了按患者的身体,发现他浑身上下有许多的痰核,在皮肤里,肌肉外,有大有小,上千个吧(大小以千计)。

诊完以后,徐灵胎哈哈大笑。

当时杨家上下都晕了,有几个手快的已经捡来砖头准备扁徐灵胎了。

徐灵胎把脸转向大家,问:“你们都是在哭他要死了吧,现在你们可以到边上的衙门里,把行刑用的大板子借来,再打他四十大板,他也不会死的。”

杨夫人已经气得大脑短路了,杨老爷子强忍着表示不相信,说:“我儿子,现在他吃人参的钱已经有一千两银子了,如果能痊愈了,我愿意再出一千两银子做为给你的酬金!”

徐灵胎止住笑容,淡淡地说:“这种许诺可以打动别人,但是对我没用,我就是尽我的道义而已。”(此可动他人,余无此例也,各尽道而已)

杨老爷子一看,这位说话不同寻常啊,看来心里真有东西。

于是冷静下来:请先生开方吧?

徐灵胎开了些极其平淡的清火安神的方子,然后用一种神秘的粉末药物来冲服。

大家都傻了,这么简单的方子,能行吗?

先别议论,或许行呢,没看见人家有那种神秘的粉末秘方吗?

徐灵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

三天以后,患者就可以讲话了。

五天以后,患者就可以坐起来了。

一个月后,患者就行动如常。

真是神了!杨家老小喜出望外,正好赶上牡丹花开的季节,杨家的牡丹花开得也分外地好,于是杨家的亲戚组织了一次赏花宴,也把徐灵胎给请来了。

在宴会上,徐灵胎同志郑重地提出了诊费的问题。

他对杨公子说:“你服用了一千两的银子买人参,使得病重了,服了我的粉末药却康复了,我的药的本钱能不给我吗?”

杨公子的舅舅急忙说:“当然要给的喽,您就说个价吧!”(必当偿,先生明示几何)

徐灵胎微笑着说:“使病情加重的药的价值是千金,我的去病的药的价格当然要翻倍了。”

杨公子吓得差点打椅子上翻过去——嫖妓用了千金,人参用了千金,这又来了两千金!我不活了!(病者有惊惶色)

徐灵胎看到杨家张皇失措的样子,安慰道:“别害怕,逗你们玩儿呢,不过八文钱而已。”

大家又傻了:“啊,什么秘方这么便宜啊?”

徐灵胎:“萝卜籽啊(中药叫莱菔子),还有些服剩下的,大家可以看看。”

于是从兜子里拿出些剩下的莱菔子,大家纷纷抢过来看,果然是萝卜籽啊。

大家纷纷大笑(杨公子的笑一定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从两千金降到了八文钱)。

原来这位杨公子身上的痰核,都是误服人参后,一身的痰邪(这是中医里特殊的概念,中医称体内液体不正常地粘稠者为痰,与平时吐的痰不是一回事)被补住凝结而成,服用莱菔子半年后,全身的痰核方消。

(注:莱菔子炒用药性下行,可以消食除胀,降气化痰,生品药性上行,可涌吐风痰。朱丹溪谓莱菔子治痰,有“冲墙倒壁之功”,意其力大。)

其人性情至真若是,本来确实可以奇货可居的事情,却淡然处之,还颇为有趣地逗逗那些有钱却仍小气的富贵人家,真是爽啊。

我在前面说过,我把徐灵胎划入中医批评家的队伍中,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这么想。其实他的对某些名医的怀疑从他弟弟的治病过程中就开始了,后来,随着他自己的阅历日深,他越发地发现了一些问题,尤其是在他给人看病的过程中,总是会碰到一些被庸医治坏的患者,所以他的怀疑与愤怒与日俱增,最后终于无可抑制了。

下面,让我们来看看批评家徐灵胎是如何炼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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