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下地狱,谁来下地狱
王锡宁/文
作为一名年轻的外科医生,留在我记忆里的最美好的东西有两样:一个是手术台上的无影灯,一个是走在街上被不知名的老乡在兜里塞上一个红薯。前者是勇士的光芒,后者是勇士的奖杯。
作为一名年轻的脑外科医生,留在我记忆里的最痛苦的东西有一样:那是一个用来敲碎冰块的小锤子。1995年我的母亲因脑溢血昏迷住院抢救,我束手无策,我能够为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一个小锤子把大冰块敲成小碎块放在冰帽里给母亲的头降温。那个时候,我在心里骂自己:“你还什么脑外科医生,你母亲就躺在那里,你连一堆狗屎都不如。”我最后时刻呼唤母亲时,她不能说话,可是她能够听到我的声音,她的眼角上流下来她人生最后一行眼泪。一个人老了,皮肤有皱纹,腿脚不灵活,我都能接受,可是一个人没有了,我始终不能接受。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看见无影灯,我就再也不去碰手术刀。
C课题组一号专家,我们朝夕相处十年,情同手足,亲如兄弟,就在一个月前,我从外地出差回京,看见他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沮丧的说:“我的母亲得了脑溢血,在医院昏迷正在抢救。”停顿片刻他又接着说:“我的老丈人得了肝癌,我们本想保守治疗,就用Y先生的食疗方法先试试,可是医院坚持要尽早动手术做肝移植,结果花掉我60多万,手术很成功可是不到一个月,癌细胞全身转移,现在不能进食,奄奄一息在家等死呢。去问医生,医生讲‘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再去问医生讲:‘你这还算不错了,还能够健康出院,有得病人下了手术台,就直接进太平间了,连回家看看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星期后,我出差回京再次问起专家的亲人病情,他沉默片刻抬起头把目光转向一边,“两个人都没了”。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实,与其说我是崩溃了,还不如说我是被激怒了,堂堂卫生部医疗质量安全监测专家的家人,却被医院的致命医疗缺陷连害两条人命人财两空。真是岂有此理:“这真是警察被小偷打翻在地!”,我突然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迟早会死于这种医疗缺陷,我们孝顺的孩子为了救父母的命会卖掉房子,负债终生。
“去他的医疗质量安全监测,我不下地狱,谁来下地狱,我此时不下地狱,早晚也要下地狱!还不如带上斧头和镰刀,抛开一切去关掉地狱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