泻下法之妙用
古代这些名医的学问各有来头,吴鞠通特崇拜的医家是叶天士,这位叶天士是拜了十七个老师,从老师那里学来了很多的方法,所以治病也是变化莫测,而吴鞠通却一个老师也没有,纯粹自个儿在家里憋着看书,整看了十七年,然后再出来诊病,各位可能问了,这么学医他有临床经验吗?回答是:当然没有,但是从行医以后就开始有了,而学问如此扎实的人,一旦接触了临床,人家脑子里领悟的绝对比任何人都快得多。
看吴鞠通诊病,那就是两个字:痛快。他诊病时不拘一格,法中有法,也是一个变化莫测,有很多普通的治疗方法,在他那里就能给用出精彩来。
有位姓傅的老同志,五十五岁了,平时就喜欢没事儿时喝两盅,这不,这天就闲来无事,来到了着名的一醉楼,要了几壶酒,点了这个一醉楼最着名的一道菜,叫“烧小猪响皮”,这道菜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了,反正我在北京这么久了没听说。我们的老傅同志拿起筷子,夹起这个烧小猪响皮,吃了几口,刚刚咽下去(“甫及下咽”,确切地说,似乎是刚咽下一半),就听见有人噔噔噔跑上楼来,直奔老傅同志,怎么回事儿呢?原来是来报信的,说老傅的一个最好的朋友出事儿了(即有家人报朋友凶信),具体出了什么事儿文献里没有记载,总是是挺严重的,老傅同志一听急了,这我得去帮忙啊,于是立刻放下手中的酒杯,连忙跑下楼,要去帮朋友。
可到了酒楼的门口,傻了,原来自己的专车的车夫不见了(估计也是去哪里喝两杯去了),那时候的车可不象现在自己能开的,那年头都是人拉的,于是老傅同志放弃了自己拉车的念头,以急行军般的速度步行了四五里,跑去救朋友(看来此人很是讲义气),结果是没有找到,然后又换了个地方,又步行了四五里路,还是没有找到,这个时候,老傅同志是又累又口渴,于是就在路边的小卖店买了冷饮,什么冷饮呢?是“冰镇乌梅汤”,很凉快,老傅同志连着喝了两碗(虽然那个时候这种冰镇饮料就畅销了,但不时现在这种用瓶装的,那时是碗),然后感觉非常的畅快,然后没有办法,这时候正好看到路边有车(刚才干嘛去了),于是就雇车回家。
到了家里,就开始感觉胃口那个地方隐隐作痛,然后,一点点发展,一个月以后,疼痛开始增加,然后又请了医生,调治了一年,也没有见好,等到次年五月份的时候,再看我们老傅同志,坏了,简直不成人样了,连喝一口水,胃里面都“痛如刀割”,干饭已经有一个多月吃不下去了,到了第二个月的初八的时候,已经一点饭都吃不下去有十天了。
好嘛,本来是想去救朋友,没有救成,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有看官该问了:您前面刚讲的乌梅如何的好的,还提到什么酸梅汤了,怎么这位刚喝两碗就这样了?
这真是个好问题,但您别急,我后面会为各位解释的。
话说这位老傅同志这眼看就奄奄一息了,怎么办呢?就把吴鞠通给请来了。
吴鞠通到了他家,一看,好家伙,这位老傅同志是“骨瘦如柴”,脸色红得像是赭石的颜色,再一诊脉,脉象是沉洪有力,“胃中痛处搞起如桃大”,用手一按,这位老傅同志立刻疼得直喊。
这的确是很棘手啊,吴鞠通稍作判断后,说:“这是食膈啊,需要使用泻下之法来治疗。”
于是就开了大承气汤加上牵牛,这个大承气汤我们前面介绍过,是《伤寒论》中用来治疗里实热证的方子,药物很简单,只有四味:大黄、厚朴、枳实、芒硝,但是大家要记住,不是泻下就用这个方子,这是体内有实热的时候才用的,叫寒下之法。
至于吴鞠通开的牵牛,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黑白丑,对于它其实我们非常的熟悉,它就是路边开的非常漂亮的喇叭花的种子,这味药也是泻下的,力量强大,但是,难道一付大承气汤不够用吗?为什么要加上牵牛呢?原来,大承气汤中的大黄、芒硝等药都是走血分的,而牵牛走气分,可以泻气分的壅滞,它对泻气分的水湿还有特殊的作用,在治疗危急的水肿的时候会用到。需要注意的是,一般牵牛都是研成粉末用的,因为它的有效成份在煎煮后会被破坏掉一部份,这里应该是在大承气汤煮好后,加入的牵牛粉末。
等到吴鞠通开了方子,就走了,这下老傅同志的家里可就炸开锅了,原来,这帮人还都知道这是什么药,这么厉害的泻药,能行吗?大家吓得都吐出了舌头。
老傅同志也被这种气氛给吓坏了,感到了无比的惶恐,最后,没有办法,不知道哪位高人想出了一个很有科学含量的办法:求签,让神仙来决定是否喝药。
于是在很神秘的气氛下,老傅同志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和家里的神仙沟通了一下。
这次神仙很给吴鞠通面子,抽签的结果是:喝!
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喝吧,老傅同志就喝了一碗,嘿,您别说,立刻就见到了效果,只觉得疼痛的地方,向下面移动了,到了肚脐那里;再喝一碗,疼痛的地方就移动到了小腹;等到第三碗服下去,这疼痛的地方就到了肛门,大家还等着呢:这么神奇?再喝一碗,看能到哪里?
吴鞠通告诉大家,这次用半付药,熬好后就又喝了一碗,然后吴鞠通用了蜜煎导法(也是《伤寒论》中的办法,是往肛门里放入蜂蜜制剂,用以通便)。
然后,老傅同志终于忍不住了,直奔厕所,最后泻下了一个“如鸡蛋”大的坚硬的东西。
第二天早晨,先吃了烂面条半碗,再第二天喝粥,五天以后,就可以吃干饭了。
此时,吴鞠通给老傅同志开了五汁饮做为善后调理的用药,这五汁饮是什么呢?就是梨汁、荸荠汁、鲜苇根汁、麦冬汁、藕汁或者用甘蔗汁。
这基本是个食疗的方子,果汁,估计很好喝,但是里面的说道却很大,我给各位聊聊,其中的梨汁是温病学家经常用的,可以生津、润燥、清热、化痰,是个在有热证的时候可以常用的食物;荸荠也是好东西,也可以清热、化痰,用荸荠和海蜇在一起熬,熬出来的汁叫雪羹汤,是温病学家王孟英最常用的方子,用来化热痰的,我曾经特别熬过尝尝看是什么味道,还真不难喝;鲜苇根就是芦根,是透热外出的,古代讲究用的是活水芦根,就是最好是流动的河水中的,死水里的次一品;麦冬我们讲过了,是个清热滋阴的药物,熬起来甜甜的,没有什么药味;藕汁这里大家要注意了,这是我们生活中经常见到的,它生着用和煮熟了以后的功效是不同的,藕生用一般是榨汁,藕汁是甘寒的,可以凉血止血,还能消散瘀血,有因热证而出血的可以使用;而藕煮熟了以后,就变成了甘温的了,可以健脾开胃,生血补心,变成了滋补的了。
为什么在这里用五汁饮呢?原来,这个异物卡在消化道里,已经引起了热证,消耗了体内的阴液,用这个五汁饮是用来清热养阴的。
有看官该问了,为什么这乌梅汤喝了会这么严重啊?您不是说乌梅好来着吗?
不知道各位注意到没有,我们老傅同志喝的是冰镇的乌梅汤,本来没什么的,这冰镇可就坏了,现在我们很多人在吃饭的时候都喝冰镇的饮料,或者啤酒,原本脾胃消化吸收食物工作得好好的呢,您偏用寒邪来把它给冰住,您说它能工作得好吗?很多患者反映自己有慢性肠炎,什么时候犯病呢?就是前一天吃饭时喝了冰啤酒了,其实这种泻肚子是脾胃的自我保护,它不能正常工作了,就把这些东西给排出去,总不能留在里面吧?要是给留在了里面,那可就跟老傅同志一样了,这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
来,让我们趁热打铁,再观摩一个应用泻法的医案。
这是位妇女,姓钱,三十二岁,在甲子年(公元1804年)八月初十来诊,一开始患的病是咳嗽,“胃中停水”,这胃中停水是什么意思,就是体内的水湿过剩,张仲景描述的位置是“心下停水”,张仲景说的“心下”就是胃那个位置,张仲景书中说的“胃”就是现在的肠道,时代不同了,古汉所说的位置和现在不同,这点大家要知道。
这怎么治疗呢?吴鞠通就开了张仲景的小青龙汤,这个方子是用来治疗外寒内饮的,这种病的病证形成原因就是《黄帝内经灵枢》所言的“形寒饮冷则伤肺”,吴鞠通把方子里面的麻黄和细辛去掉了,加上了枳实、广皮,这是温病学家们的问题,他们虽然比较精通《伤寒论》,但是有时候害怕使用麻黄等热药,其实宣肺气非麻黄不可,后来这个病情出现了反复,就是因为吴鞠通去掉了方子中的麻黄和细辛。
患者在服用了五付吴鞠通开的药后,身体就慢慢地恢复了,“已愈八九”,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就是她的父亲的生日到了,她就回来娘家,为她的父亲祝寿。
在酒席上,这位钱女士“大开酒肉”,狂吃狂喝,而恰巧,她的父亲也是个医生,一边往女儿的碗里夹肉,一边询问:什么?那个吴鞠通就没给你用什么补药?开什么玩笑?怎么也应该用点儿人参啊,你别着急,明天爹给你用点儿人参。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给钱女士用了六君子汤,这是一个补气的方子,里面有人参,这个方子是个好的方子,但是关键是用得时机不对,此时患者体内的湿邪并没有完全去除,六君子汤补多泻少,并不合适。
结果这位父亲把女儿给补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现在这位钱女士已经变成了“胃中积水,胀而且痛”,最后竟然到了胸部胀得不能够弯腰,晚上只能坐着,不能躺着,已经有好几天不能吃东西了。
这位钱女士的老公公(她老公的爸爸)到了这个时候,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么下去,岂不是要把我儿媳妇害死?你自己的女儿,你爱害死就害死吧,但这也是我儿子的老婆啊,于是,就死活也不让这位爱女儿的父亲再来喂人参了(其翁见势已急,力辞其父)。
然后请来了吴鞠通,吴鞠通此时一看,这位钱女士被父亲补得努着眼睛,面色青黄,“胸大胀痛不可忍”,六脉弦急,每一呼吸有六七至之多,吴鞠通心中暗叫不好,这个病情已经危急了,一般的方法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使用了温下之法。
什么是温下之法呢?原来,大黄是寒性的药物,对体内有热积的泻下比较合适,但是这位患者体内是寒湿之邪,再用寒下就不对了,那么,泻下的药物中那种是温热的呢?原来就是那个力道十分猛烈的巴豆。
各位该问了,您不是在缪希雍的故事里说过,这个巴豆的刺激性太大了吗?怎么吴鞠通就不怕事儿大呢?
原来,吴鞠通使用的是巴豆霜,这是巴豆的制品,这个巴豆霜是怎么制作的呢?就是把巴豆碾碎了,然后用吸油纸包裹,加热,吸去巴豆油,要知道这个巴豆油是刺激性最大的,然后把纸扔掉,再换,再吸,一共要换纸六七次,每两天换一次,最后剩下的粉末就是巴豆霜了,而且,这个巴豆霜还不能多用,吴鞠通在这里仅仅用了三分,也就是一克吧。
就这一克下去,这位钱女士就有了很大的反应了,狂泻,“下黑水将近一桶”,这可都是体内的寒湿之邪啊。
然后吴鞠通这才用调理脾胃的药物,三四天以后,胃口就变得非常的好了。
但是,这人嘴馋就是没有办法,这位钱女士刚刚好点,就又大吃了一顿羊肉饺子,结果是胃中又开始极其疼痛,吴鞠通没有办法,又用了一次巴豆霜,用量是一分五厘,再次泻下(其实是上次没有泻干净,但本来可以通过调理让身体自己排出的,但没有办法,只有再次借助巴豆霜了)。
此时吴鞠通急了,告诉患者,严禁一切鱼、肉,然后调理脾胃,直到一个月以后,才算是彻底治愈。
在说完了这个故事以后,我顺便多说几句,关于这个忌口的问题,这是中医的特色,有些病是要忌口的,尤其是一些实证,有时那些大鱼大肉的吃进去以后,就变成了影响气机的障碍物,结果使得病情更重,在孙思邈的《千金要方》中就有很多关于忌口的记载了,我们讲过的朱丹溪也是在给母亲养老的时候不让老人吃膏梁厚味,这个忌口也是吴鞠通的独家法宝,经常是让患者忌口,比如在治疗前面的胡沄的时候。
现在也有很多很讲究让患者忌口的医家,比如北京中医药大学的已故中医大师赵绍琴,他是当代真正的温病大家,家里是几代御医,他的父亲赵文魁公是清朝太医院的最后一位院长,赵绍琴老师最擅长的是治疗肾病,他治疗时就是让患者吃素,绝对忌口,如果您还是吃大鱼大肉的,对不起,他说那您的病我治不了,所以患者都特听话,都开始严格忌口,结果治疗效果就特别的好。
今天写到这里,表达一下我对赵绍琴老师的怀念,我走在校园的时候,经常会感觉到他老人家的影响犹存,赵老学问高超,一生救人无数,多少肾病患者因为他才得以生存,其功德无量,实在是值得我们做后辈的景仰和学习。
秋天的故事
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初秋了,天气渐渐地凉了下来,有网友问,秋天的养生要注意什么?正好,吴鞠通对秋天那是情有独钟,很有研究,我就来把这些内容给大家聊聊吧。
吴鞠通很有意思,他对秋天最为关注,因为他认为以前人们对秋天的认识有很多错误,而且吴鞠通胆子还特别的大,他说在《黄帝内经》里就出现这个错误了。
指责《黄帝内经》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吴鞠通就敢干,他说唐宋以后,大家都不知道燥气致病这回事儿,为什么啊?原来都是因为《黄帝内经》的“阴阳应象大论”中给搞错了,本来是长夏伤于湿,秋应该是伤于燥,结果“阴阳应象大论”给写成了秋伤于湿,这样就导致后世大家的糊涂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我来给大家从头聊聊。原来,中医认为每个季节的气候对人都有影响,如果人在当令的季节中不注意,受到了伤害,那么身体就会出现病证,那么,每个季节都容易对人有什么样的影响呢?
中医是这样认为的:在春天,万物生发,风动,人体容易被风邪伤到;夏天,天气热,人体容易暑邪伤到;中医在夏天的后面,秋天的前面,还加上了一个长夏,就是夏天的尾巴,中医认为这个时候热到了极点,大地的湿气都被蒸发了出来,因此湿气特别的重(就好比是现在的桑拿天),人体被闷在里面,容易被湿气伤到;秋天气机下降,万物开始收敛,湿气凝结了,天气开始干燥,人体突然暴露在相对干燥的空气里,很容易被燥邪伤到;冬天天冷,人体容易被寒邪伤到。
其实《黄帝内经》中的其它地方都讲的秋天是燥的,不知道怎么弄的,在“阴阳应象大论”里出现了“秋伤于湿”这样的话,我分析应该是中医理论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后来经过改进,认为湿应该是长夏的特性,秋应该是燥。但这里没有改过来,就被我们看到了。大家也甭把《黄帝内经》当作圣经来读,其实任何学术理论都是在发展的,仔细看《黄帝内经》,你就可以看出很多中医早期发展的痕迹。
现在聊聊秋天为什么是燥的呢?因为秋天天气开始凉了,长夏充满空间的湿气开始被凝结,本来特湿热的桑拿天,人都快闷晕了,突然立秋了,天气凉爽,桑拿空气一扫而光,哪儿去了?湿气凝结下降了,此时是万里无云。
所以中医说,秋天无论是整个世界、还是人体,气机都是下降的,在人体的五脏里,肺是属金的,应在秋天,所以此时人体的肺气是要下降的,有很多病,就是因为此时肺气被什么阻碍了,无法下降引起的,我通常对朋友说,如果喝饮料,此时要喝些杏仁露,因为杏仁是降肺气的,有个网友曾经给我写邮件,问为什么自己立秋后上半身发痒,在下午和夜里,非常抱歉,我看到邮件晚了,其实她这就是肺气不下降,喝些降肺气的药就可以了。
在秋天里,人体也会有改变,比如夏天大汗淋漓的,到了秋天,凉气来了,满身的汗就不见了,津液已经开始收敛了,这个时候也会出现一些喉咙干燥等问题,尤其是那些平时津液就不足的人,所以古人总结,秋天容易被燥邪伤到。
但是这个燥,还随着初秋和深秋的不同,存在着温燥和凉燥的区别。
温燥以后再聊,现在我给大家聊聊这个凉燥。
在秋天,人体很容易被凉燥伤到,为什么呢?这是秋天这个特殊的季节决定的。秋天其实有的时候也很热,比如中午,骄阳似火,热得和夏天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秋天的特点是,到了晚上,则会立刻凉下来,有的时候,你甚至会感觉白天走到荫凉地里都会立刻地凉下来,这就是秋天,风是凉的,但太阳是火热的。
所以秋天很容易被凉气伤到,比如走在阳光地里,太阳火热地烤着,此时你的毛孔以为是夏天来了呢,全部都开张了(但此时也不会象夏天那么流汗了,因为秋季人体的津液都开始收敛了),话说这毛孔正张着呢,然后进入了荫凉的地方,凉风立刻袭来,直扑肌表,立刻觉得皮肤发紧,这时患的就是凉燥了。
此时的典型症状是:头微痛,恶寒,咳嗽,稀痰,鼻塞,喉咙干,无汗或少汗。
吴鞠通开的方子是:杏苏散,方子的组成是:苏叶、半夏、茯苓、前胡、桔梗、枳壳、甘草、生姜、大枣、橘皮、杏仁。
其实这个方子的核心就是苏叶和杏仁,在你秋天被冷风刚刚吹到,感到浑身发冷,头微痛,还没有咳嗽的时候,可以熬点杏仁,在水开了以后,放入一把苏叶(药店有卖的),泡个十分钟,喝下去就可以了,前两天有几个网友患此证,就是用此方调治好的。
如果刚发病没有注意,病情发展了,咳嗽了,还有痰,就要加上剩下的药物了。
由于秋天人体的津液开始收敛,那么就往往会感到干燥,有皮肤的,有口腔的,这可怎么办呢?过去,一些老药工的方法是,用中药石斛,放在嘴里含着,这个石斛是生津润燥的,含在嘴里可以感觉口腔就不那么燥了,这种方法后来流传到了社会,过去很多有钱人家这个季节就开始买石斛了。
但是石斛的品级比较多,好的品级的非常的贵,前几天有香港的超级贵夫人就买了几万元的石斛走,其实还真没多大份量。
当然,我们是没那么多的钱干这个的,那我们怎么办呢?其实,中医还有它自己的办法,比如我梨就是一个很好的润燥生津的水果,如果我们感到燥热,可以吃个梨,也可以起到润燥的作用,我们前面提到的五汁饮中的其它几个成份也是润燥的佳品。
上面的这时对温燥,如果您感觉到凉了,并因此而出现干燥的状态,这就是凉燥了,那么就更简单了,您可以切两片姜,用开水泡一会儿,喝了,津液就会发散出来了。
一般温燥出现在初秋,凉燥出现在深秋,不过天气变幻莫测,有时也是经常颠倒的。
吴鞠通对这个燥邪简直是太留意了,为什么呢?他说这个秋天的燥邪实在是要注意啊,很容易演变成瘟疫,“其伤人也,最速且暴,竟有不终日而死者。瑭(吴鞠通字瑭)目击神伤,故再三致意”(其实这是错觉,和秋燥没大关系,原因我们随后就讲),可见吴鞠通对这事儿非常的重视,重视到了什么地步呢?在他中年的时候写《温病条辨》时就琢磨好久了,然后接着琢磨了一生,到了晚年在整理别人编着的《吴鞠通医案》的时候,又给补上了一篇论述。
吴鞠通是先创立了桑杏汤、杏苏散等方子,写在了《温病条辨》里,等到后来才创立了力道很猛霹雳散,然后觉得自己当初写得不完全,在《温病条辨》再版的时候,又补入了霹雳散等内容。
但是很奇怪的是,吴鞠通写这个霹雳散治疗的病证的时候,却写得非常的严重,说这种病有“不终日而死者”,就是说有患了病当天就会死亡的人,他说他自己是被逼得没有办法,苦苦思考,才创立的这个方子。而朱士彦在《医医病书》前的《吴鞠通传》中也说:“道光之初,民多病吐利死者”,吴鞠通是因此而创立了霹雳散,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病呢?
这的确是一个谜团,吴鞠通对这种病的解释是秋天燥气所引起的,但是我们每年都有秋天,也每看到这么严重的疾病啊,竟然有人当天就死的,这到底是什么病呢?
现在让我们来揭示这个谜团吧,首先,我们要来看看吴鞠通自己说的这个霹雳散都是治疗什么病的。
现在让我们来代替吴鞠通宣读他的文章,文章中说:“主治中燥吐泻腹痛,甚则四肢厥逆,腿痛转筋,肢麻,起卧不安,烦躁不宁,再甚则六脉全无,阴毒发斑、疝瘕等症,并一切凝寒固冷积聚之疾。”
这可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秋天一个燥气,至于这么严重吗?什么腿痛转筋,什么吐泻腹痛的,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这病似乎王孟英碰到过吧?
让我们再看看道光初年的北京到底发生了什么吧,《清史稿》卷四十《灾疫》中记载说道光元年“三月,任丘大疫。六月,冠县大疫;武城大疫……死者无算……”这段文字中连着列举了三十一个地区的瘟疫,看来当时北方的疫情是空前的。
清朝医家王清任在《医林改错》中记载说道光元年“瘟毒流行,病吐泻转筋者数省,京都犹甚,伤人过多,贫不能葬埋者,国家发帑施棺,月余间,费数十万金”。
看来真够严重的了,那么,吴鞠通到底经历的是一种什么恐怖的疾病呢?
让我们来看看王孟英的书吧,或许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在王孟英写的《随息居重订霍乱论》中,他的好朋友,杨照藜(就是那位最终也死于瘟疫之下的先生)曾经批注过,说道光元年“直省此症大作,一觉转筋即死,京师至棺木卖尽,以席裹身而葬。卒未有识为何证者。”
原来如此啊,原来吴鞠通遇到的就是令人胆寒的霍乱啊,这种烈性传染病当时已经流传到了北京,并造成了极大的危害,当时的医家对此还缺乏认识,于是只有对证治疗,吴鞠通就是根据患者的症状,对证开出的这个霹雳散的。
这不,有位姓杨的妇女,五十岁了,这天开始出现了病症,是胁痛,心烦,四肢就开始拘急,同时变得冰冷,想坐又不坐,想站又不站,坐立不安,家里人突然觉得不好,这不会就是外面流行的瘟疫吧,于是赶快把吴鞠通给请来了。
吴鞠通一诊脉,只觉得她的脉弦细而紧,渐渐地就开始变小了,吴鞠通大叫一声不好,此人立刻就要虚脱过去!
立刻把随身携带的霹雳散掏出,开始不断地往患者的嘴里灌,也就这么两个时辰的功夫,一共灌下去了霹雳散四两,然后这个患者的病情才算控制住,最后,又开了些调理的方子,才算是痊愈了,这等于是从瘟疫的死亡线上把这位杨女士给拉了回来。
您该问了,这霹雳散都是什么成份啊?原来,都是些温阳燥湿的药物,什么附子、干姜的。
其实,这和燥邪没什么大的关系,吴鞠通之所以要和燥邪给联系上,是因为他认为秋天的凉燥也是伤阳气的,但这跟霍乱确实关系不大,吴鞠通用一个比较牵强的理论,却在证候上找到了突破点,开出了正确的方子,因此也救了很多人。
吴鞠通不但用这个方子治愈了一些患者,还在预防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吴鞠通创立了霹雳散的那年,北京就要举行科举的乡试了,这下可难为坏了各级行政长官,这事儿搁谁都决定不了啊,就跟非典时期似的,您说考试还进行吗?如果进行,只要有感染的人,那这些考生可就倒霉了,全都挤在一起啊,吃喝拉撒全在一起,还不传染个遍?您说不考了吧,科举如果要推迟,那可是非常大的事情啊!
左思右想之后,不知道哪位出了个主意,说听说有个医生叫吴鞠通,他弄个一个方子,据说预防效果不错,我们要不给考生服用这个方子,然后在让他们去考试?
当时主要负责的官员一听,嘿,这倒是个办法啊,那就这么办吧。
这个主办官员胆子够大的,这种事都敢尝试,这也就是吴鞠通开的方子,这要是一个庸医的,结果估计非有人掉脑袋不可。
于是就开始政府采购行动,买了一百多剂的霹雳散,给乡试的这些考生服用了,结果,外面是瘟疫流行,里面这些考生照常考试,考了几天以后,等到结束了才发现,考生里还真的没有一个患上霍乱的。
这件事后来被很光荣地记载在《吴鞠通传》里。
这就奇怪了,为什么呢?为什么这种温燥的方子,含有附子、干姜、吴茱萸、公丁香、草果等热药的方子可以预防和治疗霍乱呢?
原来,这种霍乱的病原体霍乱弧菌其实是很脆弱的,它在人正常的胃酸中,只能存活四分钟,也就是说,一般人对它是有抵抗力的,从口进入的霍乱弧菌,在人体的胃酸中可被杀死,但是,如果人体失调,胃酸分泌减少,则霍乱弧菌会经过胃进入小肠,从小肠进入体内,导致人体发病。
而如果人体的阳气不足,脾胃功能下降,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服用大量的冰冷食物,比如西瓜、冰水,这些都可以抑制胃酸的分泌,这样的人就更容易感染霍乱弧菌。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患者是在喝了冰水或者是吃了西瓜以后发病的原因,古代人不知道,还曾经以为是西瓜传播的霍乱,杨照藜曾记载“俗传食西瓜者即死,故西瓜贱甚。”估计当时的瓜农算是赔大了。
当然,现在大家不用害怕,因为没有霍乱流行,所以吃西瓜是没问题的。
而吴鞠通的这些温热的药物服下去以后,绝对有振奋阳气,温补脾胃的作用,它使得脾胃的功能加强,胃酸分泌正常,这样就可以抵御霍乱弧菌的侵入了。
至于霍乱感染后引起的热证,这个霹雳散就不应该用了,这个问题当时吴鞠通没有解决,结果是最终落在了王孟英的头上,由王孟英去思考了。
这就是故事的原来面目,我们如果只读吴鞠通的书,他那里面根本就没有霍乱的字样,因为那个时候大家还没有给霍乱正式命名,可是如果我们仔细挖掘下去,就会发现,原来吴鞠通也曾经和霍乱打过遭遇战啊,在和霍乱的斗争中,也有人家的一份功劳啊。
一个人的孤独之路
就在遭遇霍乱的那年,吴鞠通已经是位六十三岁的人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地变成了一位老人。
一个人变老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要看着自己的朋友一个一个地离去。
就在吴鞠通六十三岁这年,他的好朋友,那位针灸高手郏芷谷去世了,在郏芷谷在世的时候,曾经对吴鞠通带去看病的胡沄说:如果你有时间,我把我的针术传给你吧?
胡沄当时脑袋里不知道怎么想的,总之是觉得没有时间,就推托了。
等到郏芷谷去世,胡沄才后悔不已(余深悔未曾习其传也),结果是:郏芷谷从天台山高僧那里学来的针术,就此失传。
而吴鞠通也不但失去了一位可以配合治疗的医生,也失去了一个可以交心的好朋友。
一个人越到老年,就会越怀念以前的日子,就会越思念故乡,就在好朋友郏芷谷去世后,吴鞠通突然开始非常的想念家乡了,在很多次的梦里,他都会梦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梦到自己小时候读书的情景,于是,在他六十六岁那年,他决定要回到淮阴老家,给父母上坟。
在公元1824年的秋天,吴鞠通抵达了老家淮阴,此时,天气微凉,天高气爽,家乡那熟悉的景物令吴鞠通唏嘘不已,一个人的生命真的是很短暂啊,一转眼,自已已经由一个少年变成白首老翁了。
在家乡,大家还是慕名前来求治,吴鞠通在这里治疗了很多患者,有一些在他的《吴鞠通医案》里有所记载,胡沄也把自己的邻居赵岷江、赵云涛兄弟俩介绍了治疗,这二位都是老病号了,当地的医生一提起来脑袋都疼,结果在吴鞠通的治疗下,都痊愈了。
吴鞠通在家乡治疗的其他患者,疗效也是非常的好,胡沄记载到:“其外沉疴怪症,君应手而愈,一如在京师时”。
等到吴鞠通回到北京,没有多久,另一个坏消息传来,在公元1827年的时候,他的另外一个好朋友汪廷珍也去世了。
汪廷珍是吴鞠通一生最好的朋友了,他们经历相似,在道义方面可以心有灵犀,谈论起医学来也是互有启发,虽然后来汪廷珍做了大官,甚至当了皇上的老师,但是在吴鞠通这里,他从来都是一个普通的朋友,他们谈论的,都是学问方面的事情。
汪廷珍的去世,给吴鞠通很大的打击。
到了老年的时候,吴鞠通在医学界就开始变得十分的孤独了。
为什么呢?吴鞠通为什么会在医学界变得孤独呢?原来,这要从他的性格谈起。
吴鞠通是这样一个人,他为人非常的正直,居心忠厚,有古道热肠风貌,有人评价他“处事悉当”,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他处理事情非常的得当,这说明吴鞠通是一个非常会处理事情的人,他会把周围的事情都处理得很得体,这样分析,吴鞠通的人缘是非常的不错的,社会关系也会非常的好。
但是,他有一个非常显着的特点,使得他在当时的医学界却毁誉参半,那就是他心直口快,不徇私情,在诊病的时候有什么说什么,对于其他医生的错误,从来都是立刻指出,很不给别人留台阶。
这可就要命了,因为大家都是出来混的啊,在患者面前总要给留点面子吧?可偏偏吴鞠通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医生负责的那可是人家的性命啊,怎么能如此犯错误呢?估计是他从他父亲被庸医误治那里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从此一生痛恨不学无术的医生,他曾说:“呜呼!生民何辜,不死于病而死于医,是有医不若无医也,学医不精,不若不学也!”
这话说得比较的重,意思是,你学医学得技艺不精,还不如不学呢!因为你治疗十个患者,误治五个,对你来说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可对这五个患者来说,就是百分之百啊。
按照通常医生里面的规矩,那是要给同行留余地的,看到前面医生开的方子错了,也不能当面指出,要说:年兄手段高超,调治的好,方子也是好方子,我再斗胆稍微改动几味药吧。
这是给前面的人的错误粉饰一下,可吴鞠通最痛恨这个,他说:“余存心不敢粉饰,不忍粉饰,口过直而心过慈,以至与世不合。”这就把他自己为什么与其他的医生不合的原因说出来了,他太不给人留面子了。
结果弄的场面很难堪,当时有的一些学术不精的医生很怕他,本来在患者家里口若悬河者呢,一听吴鞠通也要来了,吓得撒腿就跑(所至则避去),等打听到吴鞠通走了,再溜达回来,到患者面前诋毁吴鞠通。
但是,还是有很多医生佩服他的学术的,因此吴鞠通获得的评价是“毁誉参半”。
这实在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们还是尽量劝劝他吧,不能这样下去了。
“吴鞠通老师,难道您就不能改改吗?”
夜很深了,烛光把吴鞠通孤独的身影透射在空荡荡的墙上,吴鞠通低头不语。
“其实,通融一下也没有关系啊,大家都是混饭吃的啊。”
吴鞠通缓缓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混饭吃?医生是要救人的啊!什么样的医生才是真正的医生?那是要怀着救人济世之心,嗜学不倦,反复求索,最终才能达到救人的目的啊,在病人的痛苦面前,你的面子一钱不值啊,难道不是吗?”
“可是,这样下去您是会被这些医生孤立的。”
吴鞠通:“这个世界上,病痛实在是太多了,我倾尽全力治疗还治疗不过来呢,怎么会有时间去和他们勾心斗角?孤独就孤独吧,只要能够救人,我宁愿走这条孤独的道路。”
“可是,他们会恨你的。”
吴鞠通:“不要管它,但愿我的言语能够刺激到他们,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当他们在面对着自己的良心的时候,希望他们能够有所悔悟、能够奋起读书。”
然后,吴鞠通抬起了头,从窗户里凝视着辽远的星空,自言自语到:“希望,后世的人们能够理解我,那样,我将不再感到孤独……”
在公元1831年的时候,吴鞠通已经七十四岁了,在他到处给人瞧病的闲暇时间里,他动笔写下了《医医病书》这本书,这本书的名字很是拗口,意思就是:治疗医生的疾病的书。
在这本书里,吴鞠通指出了医生容易出现的很多问题,其中有的十分尖锐,同时他还写出了这些问题的解决办法,这是一本内容很少的书,但是仔细看看,其中的道理非常的深,它反映了吴鞠通的医学境界和治学思想,各位有空可以拿来一读,定有收益。
其实,吴鞠通自己特别的谦虚,他也特希望别人来批评他,他在《医医病书》的凡例中说:“是书,无论先达后学,有能择其弊窦,补其未备,瑭将感之如师资之恩”。
在吴鞠通的晚年,有两件事情刺激到了他,一件是当时的东南诸省发大水,老百姓被淹死无数,吴鞠通是个忧国忧民的人,无比的珍惜生命,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为之痛哭咯血”,然后倾囊捐赈,我们已经不知道他的身体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总之是出现了病症了。
另外一件事情是,在公元1836年的时候,吴鞠通已经是七十九岁了,他的长子突然病故,具体患的什么病没有记载,但是吴鞠通的精神再次受到重大的刺激,开始衄血(其实我认为是和上次的咯血是同一疾病)。
这次发病是致命的,就在这一年,吴鞠通去世了,享年七十九岁。
人的生命,就像是花一样,曾经绚丽地开放,然后逐渐地枯萎,最后死去,没有人能够逃脱过这大自然的规律,不管你是名医也好,普通百姓也好,都一样。只是,有的鲜花的盛开,是那样的让人难以忘记。
我在即将合上吴鞠通的医书的时候,脑子中出现了许多场景:那时,他是一个在父亲的灵柩前痛苦地翻看《伤寒论》的年轻人;他是一个在北京的街头寻找工作机会的漂流者;他是一个在抄书的过程中苦读医书的学者;他是一个在与瘟疫的搏斗中奋力拯救的医者;他是一个毫不顾忌面子指出别人错误的同行;他是一个在烛光前低首为后世撰写医书的大医。
在这些场景中,吴鞠通逐渐地老去,慢慢变成了历史画卷中的一个光影,但是,他心中的光明,却放大开来,照亮了后世的我们。
吴瑭,字鞠通,他出身贫寒,因失去父亲而奋起学医,在艰苦的环境里自学成才,终成一代大医,他对前人的经验加以总结,丰富并整理了温病的理论,使之更加系统化。他为人正直,不徇私情,秉持救人济世的信念,毫不动摇,他凭借自己高超的医术,一生救人无算。
在行医的道路上,吴鞠通可能是孤独的,他的正直遭到了一些品质低下的医生的排斥,但是,他却凭借着心中的信念一直前行,他心中的信念之光,犹如一道道闪电,劈开了人性阴暗的黑幕,唤醒了无数正直医生的良心。
现在,那些诋毁他的丑恶言语已经灰飞烟灭,而吴鞠通,却为我们留下了与《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同称为中医四大经典的《温病条辨》。
他用他那颗坦荡之心,告诉了我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