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个薛立斋教授学术思想研讨会开的时间长了些,耽误大家吃饭了,抱歉,但是想要发言的人实在是太多,各位多挨一会儿饿,多给几位同志发言的机会吧。
接下来举手发言的同学叫沈大方,和前面的沈大雅名字很相近,我很怀疑他们是不是兄弟俩。
这位沈大方同学发言说,他的家乡在湖乡,但是自己家离群索居,没办法,只有自己照顾自己了,但是偏偏“山妻赵氏,忽婴痰热”,就是说自己的老婆(“山妻”是对自己的老婆的“尊称”)突然患了痰热病,这个病缠绵不愈,有了三四年的时间,忽而轻点,忽而又重些,于是就连沈大方同学这么一个不学医的人,都看出自己的老婆“元气消烁”
到了嘉靖庚子年夏天,沈大方同学眼看着自己的老婆开始遍身浮肿,同时她还手足麻冷,日夜咳嗽,几乎没有个停的时间,晚上一咳起来,估计全楼都没法儿睡了,全嚷嚷:这谁家啊?还让不让人睡了,我们家孩子明儿个还赶考呢!
另外的症状还有烦躁,特想喝水,可是喝了水下去,却小便不利,各位,大家在中医里经常看到“小便不利”这个词,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你想尿,可是每次还都只能尿那么一点,还尿不痛快,这种感觉,叫小便不利。
此时沈大方同学再看自己的老婆,已经“大肉尽去”,就是剩的基本是皮包骨头了。沈大方心里这个不是滋味啊,自己的山妻再怎么土气,也毕竟是自己的老婆啊,于是就逢人即问,哪里有好的医生。
结果还真问着了,有人就说,薛立斋学识渊博,看病那是很有一套的,于是沈大方同学还真就把薛立斋给请到了家里。
薛立斋诊了赵氏的脉,发现她的脉洪大而无伦,可是如果使劲往下一按,却发现脉很弱,跟没有了似的,此时,薛立斋就明白了,这些烦躁等热象都是假象啊,真正的原因是肾阳虚,肾中寒凉,因此导致的虚火上浮啊。
于是,开的方子就是金匮肾气丸,用一料的份量,全给煎了一次喝下。各位,对这个金匮肾气丸的用法,如果您把薛立斋的书仔细地读过了,这个方子的所有用法估计您就该都会了,从古至今,能够最广泛地应用金匮肾气丸这个方子的,就只有薛立斋一个人了。
话说这位赵氏在服用了金匮肾气丸以后,立刻就想要去厕所,到了厕所,小便就开始顺利地尿出来了(这是阳气足,则水湿化的缘故,在中医理论里,水湿和阳气是一对儿矛盾,阳气是抑制水湿的,而水湿重了,也可以抑制阳气,因此排泄水湿可以使得阳气恢复,同时补阳气也可以化去水湿),沈大雅同学的原话是:“顿觉小水溃决如泉”,可见效果不错。
第二天,又开了金匮肾气丸,同时加上些补药,一共服用了二十来付,结果身体就基本恢复了,居然三四年都没有出现什么病症。
等到了嘉靖甲辰年春天,由于家里遇到了什么事情,赵氏非常的悲哀,结果前面的病就又犯了,这次是身体感觉像是着火了似的,嘴里的肉都烂了(估计是口腔溃疡),“胸腹肿满”,而且还吃不下去饭,就这么饿着已经四天了。
沈大方自己说,此时他们“夫妇相顾,束手待毙而已”,看情景真是可怜啊,一对儿小夫妻简直感觉生活都走到了尽头。
此时,沈大方突然想到,何不再把薛立斋先生给请来?
于是又去找,薛立斋一看,咦?怎么又是你,有些年儿没见了,瘦了,过得怎么样了?
沈大方同学就可怜兮兮地把情况说了,薛立斋一听,二话不说,立刻就来了,诊了脉后,认为病因病机和以前那次一样,就又用了金匮肾气丸,服用了两次,结果赵氏就感觉精神状态好多了,“神思清爽”,然后薛立斋在金匮肾气丸的基础上,又加上了补气的人参、黄芪、白术,养血的当归,只服用了一次,当天晚上患者就开始觉得胸闷消除了,突然感觉很想吃饭,三天以后,病就去掉了五六成,服用了一个月以后,患者就又基本恢复了健康。
但是,这个病还没有好利索,到了秋天,赵氏又患了痢疾,现在沈大方同学已经有了经验,只要是妻子有病,立刻就请薛立斋来,反正麻烦一次和两次没什么区别。
薛立斋来一看,这回病情复杂了一些,痢疾是外邪啊,侵入以后导致患者不断地泻肚子,又引起了肾虚,此时治疗,要祛邪和扶正同时进行,于是开了方子:金匮肾气丸加上人参、黄芪、白术、当归,以上是扶正的,同时在方子里加入:黄连、吴茱萸、木香,其中黄连是清热祛邪的,吴茱萸是反佐黄连的,这个反佐是中医开方子的一个技巧,怕黄连太寒了,加入热药吴茱萸,来制约一下黄连,而吴茱萸的用量要少,一般也就是黄连的六分之一,这两味药合在一起叫“左金丸”,是朱丹溪的方子,后面的木香是行气的,因为气滞才导致腹痛,刘河间说过:“调气则后重自除,行血则便脓自愈”,就是这个道理。
药服下去后,立刻见效,痢疾就不泻了,可是还有些后重,什么是“后重”呢,就是上完了厕所,这肚子里还感觉痛,这是痢疾的特点。
于是薛立斋就改为调气为主,开的方子是补中益气丸加上木香、黄连、吴茱萸、五味子。
服用了几付以后,这个痢疾就全好了。
当然各位要注意了,薛立斋这是在判断患者体内的邪气已去的情况下,方子里加入了五味子,一般这么用是在治疗痢疾的收尾阶段,但是如果病势正盛,用了五味子,则会收敛邪气,病反而不容易痊愈了。
后来,沈大方同学的山妻身体就一直很好,沈大方同学非常地感慨,看来一定要懂得一些医学知识啊,否则来了病又是“束手待毙”,不能总是依靠薛立斋老师啊。
于是,沈大方同学一咬牙,就拜了薛立斋为老师,从此跟在薛立斋的身边,好好地学习了一段时间。
沈大方同学在医案的后面,也加上了一段留言,他说:“山妻抱病沉疴,本难调摄,苟非先生救援,填壑未免。今不肖奔走衣食于外,而可无内顾之忧矣。然则先生之仁庇,固不肖全家之福,亦不肖全家之感也。斯言也,当置之座右,以为子孙世诵之。”
最后落款“吴门晚学生沈大方履文再拜顿首谨书”。
但是这位沈大方同学的故事还没完,我在翻阅薛立斋写的《口齿类要》这本书时,又发现了这位同学的事迹。
这次是沈大方同学自己的事儿,那是在嘉靖辛丑年(公元1541年),秋天的时候,天气那叫一个悲凉,搞得人心里很是压抑,沈大方同学很有感慨,于是在桌几前铺开了纸张,研好了墨,执笔准备写几句悲秋的歪诗。
刚写完“啊,朋友,你们都到哪里去了”这句,正在这时,突然感觉喉咙里有点痰,于是就咳了出来,然后把头扭向左边,“呸!”地一口,吐了出去(“遂左顾吐之”——这也太不卫生了,好在当时家里地上都是土或者砖地,要是地板一定挨山妻的暴打),结果,不文明的行为遭到了报应,这位沈大方同学头还没扭回来呢,就觉得“颈骨如摧”,痛得不得了,脑袋也没法儿转个儿了,得,诗算是写不下去了,就这么扭着脖子,到了夜里,又增加了新的毛病,开始盗汗,手足麻冷,早晨起床必须要别人扶着才能起来(估计这活儿需要他的山妻干了),稍微一动弹,就“痛连心腹,苦楚万状”,估计此时沈大方同学一定会发誓:以后,以后再也不随地吐痰了!
可发誓没用啊,这病没好,就这么着坚持了三四天,终于熬不住了,就让人去请来了薛立斋老师。
薛立斋老师来了以后,一诊断,说:“这是怒气动了肝火,胆得火而筋挛缩啊。”各位,这里薛立斋到底是怎么诊断的?我也不知道。
然后开了方子,方子特简单,就是六味地黄丸加上山栀子、柴胡,薛立斋说这是要“清肝火,生胆血”。
这理论听着有点让人晕,那么效果如何呢?我们的沈大方同学在喝下了药以后,也很想知道答案。
结果,魔术开始了,这一付药下去以后,没到一天的功夫,沈大方同学所有的症状就都消失了!“谈笑举动,一一如常矣”。
结果是前来看望的朋友都大吃一惊,老兄,你昨天别不是故意装病的吧?
沈大方同学忍不住在这里又记录到:“先生之神妙,类多若此(他在边上看得多了)。惜乎不肖疏怠蹇拙,不能尽述。姑以其亲试者,笔之以为明验耳。吴门晚学生沈大方履文再拜顿首谨书。”
各位,您觉得奇怪吗?这病到底是怎么好的啊?怎么一个六味地黄丸加上栀子、柴胡就把脖子给转过来了?
既然是研讨会,我就给各位分析一下,这个医案,薛立斋在诊断的时候,一定还有其他的诊断依据,因为是沈大方同学自己记录的,所以他也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比如脉,一定是弦的,比如舌质,一定是舌边红的(舌的两边主肝胆),等等。
而中医又认为人身体的筋是归肝来管的,肝血不足,则筋脉就会失去濡养,从而出现拘挛等病症。
我估计薛立斋老师就是综合上面这些信息,把病因定位在了肝胆血虚火盛上,因此用了六味地黄丸来补肝肾之阴,用山栀子来清三焦之火,用柴胡来疏肝胆之气。
各位,这个医案的确有鬼神莫测之妙,您别看我在这里说得挺热闹的,真碰到了这样的患者,一般的人估计都不会想到薛立斋的这些方法的。
估计各位与会人员都饿了,可是还有很多同志要发言,要讲我看没个几天都说不完,得,大家休息一下吧。
为人子者不可不知医
过去儒家讲究的是以“忠孝”立身,所以有这么句话,说是作为子女的,如果有父母在,那你就不能不学习一些医学,否则父母有病了你何以尽孝?
在这些医家里面,有很多人是因为父母去世,自己感到无比的悲痛,因此发大誓愿,最终成为一代名医的;也有父母其中的一人去世,从而使自己受到了刺激,从此学医,最后赡养剩下的老人的。
薛立斋是这里面的典范,他父亲去世得早,因此他对母亲的感情那是非常的深,奉养母亲也是极其的尽心,对母亲的身体调养得那简直是无微不至,所以最后母亲才以八十八岁的高龄去世。
下面聊聊薛立斋对母亲的奉养。
在母亲七十五岁的时候,母亲突然病了,症状是浑身作痛,但是感觉最厉害的是筋骨,四肢觉得很难屈伸,似乎弯曲的时候都痛。
薛立斋急了,忙询问母亲,母亲的眼睛有些发红,于是薛立斋就问:“嘴里感觉如何?”
母亲说:“感觉嘴里是干的。”
薛立斋又问:“母亲,您的头有什么感觉呢?”
母亲手抚摸着头说:“感觉好像是晕晕的。”说完,咳嗽了几声,嗓子里传出痰的声音。
薛立斋听到了痰声,又接着问:“那胸部呢?”
母亲回答:“胸口里面觉得不通畅(胸膈不利)啊,还有就是全身都痒痒,像有虫子在爬似的。”
薛立斋沉思片刻,点点头,然后诊了母亲的脉,突然又问母亲:“母亲,您小便的颜色如何?”
母亲回答:“小便短赤啊,对了,这些症状在晚上更严重些。”
薛立斋明白了,于是,给母亲开出了方子,方子各位可能很熟悉,就是:六味地黄丸加上山栀子、柴胡(原来和前面的那个医案一样啊)。
可见,薛立斋判断母亲这是阴血不足,从前面他母亲叙述的症状里面我们也可以分析一些思路:首先是筋脉拘挛,这可能是阴血不足引起的,血虚无以濡养筋脉;口干,这显然是津液不足;而目赤,这也是肝血不足的表现,如果肝血不足,那么肝经的虚火就会上炎,造成眼睛的疾病;头晕,这也是肝风内动的表现,中医认为,肝血如果不足,那么肝风就会内动,会出现头晕、胳膊抖动等具有风的特征的症状;痰声重,这是说明由于体内是干的,津液都被凝结成痰了;晚上症状重,说明阴虚,因为晚上属阴,是阴气开始运行了,如果阴气不足,那么在晚上就会出现问题;全身发痒,这也是风动的表现。
其实,上述所有的单个症状都可以由几个原因引起,但是,如果这些原因交叉在一起,那么它们所相交的这个点,也就是说它们共同的原因都是阴血不足,肝火旺盛。
这就是中医的治病过程,需要了解患者全身的好多症状,然后把这些症状引起的原因进行分析,最后找出相互之间的关系,分析出病因病机,然后进行对证处理。
我把沈大方同学的那个医案和这个排列在一起,用意就是希望能从里面找出规律。
实事证明,薛立斋给母亲分析得完全正确,母亲在服用药物后,“诸症悉愈”。
看人家这个儿子当的,真是作母亲的福分啊!
再给大家说一则故事吧。
这是薛立斋母亲八十岁时候的事情了,就在这年夏天,天特热,大家纷纷吃点冷饮乘凉,结果,也不知道哪里吃得不对头,老太太患了痢疾,肚子痛,同时还作呕,不能吃东西,身上发热,口渴,特想喝水。
此时的薛立斋也急了,您说这能不急吗?八十岁的老太太,患了这么重的痢疾,这搁谁都得急啊!
怎么办?如何下方?薛立斋也是急出了一脑袋的汗,他诊了老太太的脉,是个鼓指而有力的脉象,一般这脉如果大得鼓指,而且有力,这说明邪气盛,正气也足啊,两者正斗着呢。
各位,就是这么个情况,您看该怎么办呢?
估计一般人都会说,清热解毒啊,有中医用中药,有西药上西药,点滴什么的都上!
但是薛立斋很冷静,他自己地观察母亲的状态,发现母亲肚子虽然痛,但是喜欢用手按,一按疼痛就稍微停止一些。
于是薛立斋的心里就清楚了,在中医里,如果痛处喜欢按,而且按着疼痛就减轻,就说明这是个虚证。
心里有数了以后,薛立斋就开出了方子:人参五钱、白术、茯苓各三钱、陈皮、升麻、附子、炙甘草个一钱。
就是这么个小方子,四君子汤打底,这是补气的,然后陈皮、升麻都是调气的,附子补肾阳。这个方子的思路就是让患者的正气先足起来,调动肌体自己的修复能力。但是这个方子里面可是一味解毒的药都没有,一般人可真开不出这种方子。
结果老太太服用以后,就躺在床上熟睡了一觉,醒来后,就感觉饿,想吃东西,这个时候,薛立斋再诊母亲的脉,发现脉就变小了(真相露出来了)。
再服用一付,这个痢疾就好了。
需要提醒的是:各位千万别跟着学,对于这种情况,薛立斋拿捏得非常准确,我们可不行,一般的痢疾还是要解毒的,只是在后期或者正气虚的情况下才可以这么治疗。
薛立斋自己说:这个时候要“取症不取脉”,就是说要按照症状来判断,不能相信脉象,因为脉象经常出现假象(所以他后来特别的宣传舌诊)。
就在同一时期,石阁老家里的太夫人,也是患了同样的病,和薛立斋母亲的年龄一样大,结果没有听薛立斋的劝,就是攻痢疾,估计用了很多的解毒药(彼乃专治其痢),结果老太太就去世了。
但是,人不是神仙,总是要遵从自然规律的,薛立斋的医术再高,也不可能让母亲永远地活下去。
在嘉靖二十一年,薛立斋五十六岁的那年,他的母亲终于去世了,享年八十八岁。
薛立斋是一个至孝之人,面对自己亲爱的母亲的离去,他悲痛欲绝,结果自己也差点病了,他给自己服用了若干的药,才使得身体慢慢地恢复。
补中益气丸到底是干嘛的
要是按照学派来分,薛立斋也是易水派的,和张元素老师、李东垣老师那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薛立斋对李东垣那是十分的推崇,在临床中,也对李东垣创立的补中益气汤独有心得,所以说:薛立斋除了很重视补肾,对脾胃那也是极其看重。
我下面给各位讲几个故事以加深对这个问题的理解。
在嘉靖辛丑年(公元1541年)的夏天,薛立斋去嘉兴的屠内翰家里去看病,诊完了病就多住了两天,这天,正巧这位老屠同志还很迷信,请来了一位算命的人,当时管算命的叫“星士”,这位老屠同志似乎对自己的未来很是感兴趣,就请这位星士谈命,估计相当于现在的根据四柱来“排大运”,这位星士当然是很敬业,直讲得吐沫横飞,口干舌燥。
这个时候呢,薛立斋教授就在边上看着,也觉得挺热闹的(薛老师也是个普通人嘛,人都有好奇心),可是看着看着,薛立斋就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头了,为什么呢?因为薛立斋就发现,这位星士谈着谈着,就要起身,走到门边,向中庭(相当于院子里)吐一口,这到没什么,顶多也就是一个不卫生,可是薛立斋作为一个医术高明的人,那对人的观察是非常的仔细的,他发现这位星士吐出去的痰居然是红色的!这是什么?这是血啊!
薛立斋此时记载,说这个星士“时出中庭吐血一二口”,天啊,这是多么敬业的算命的啊,一边自己吐血,一边还给人家讲命呢。薛立斋教授立刻制止了这种危害健康的工作方式:“得,打住,大侠,您这么一边吐血一边算命我们是在是受不了,您还是先照顾一下自个儿吧,我来问你,打什么时候开始吐血的啊?”
星士感觉很是尴尬,但是人家薛立斋是好意啊,于是就回答:“这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久有此证),一般是遇到劳累就容易发作。”
薛立斋说:“我分析,你这是因为劳累,伤了肺、脾之气啊,如果我说的对的话,你吐出的血应该是散的(余意此劳伤肺气,其血必散)。”
大家都很好奇,于是老屠同志就怂恿说:“再吐一口试试?”
星士自己也很奇怪,难道有这种事情?于是一干人等就一起跑到了门口,看星士往院子里吐痰。
“啊,呸!”星士猛吐一口,所有的眼睛都睁大了,然后,全都愕然地转向了薛立斋——果然啊,血是散的!
星士突然发现,面前这个人是位高人啊,有可能自己的病这位就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就马上求薛立斋给诊断一下,得,本来是想给人家算命来的,现在改求医了。
薛立斋在诊断一番后,开出了方子:补中益气汤加上麦门冬、五味子、山药、熟地、茯神、远志。
这个方子我给各位解一下,以便以后各位知道药店里的补中益气丸有什么作用,在什么时候自己可以去买点服用。
补中益气汤是李东垣创立的,我们以前讲过,方子的组成是:黄芪、人参、当归、白术、陈皮、升麻、柴胡、炙甘草,这么八味药,治疗的主证是因为劳伤、饮食不节而导致的脾肺气虚,中气下陷,什么是中气下陷呢?这是一个中医术语,中医认为人的胸中有中气,支持着人体的正常功能,如果你的营养不足了,导致气虚,那么这个中气就会向下走,这样的人常常会感觉到自己没有力气,说话提不上来气,不爱说话,脸色苍白,头晕,本来食物在胃肠内在中气的固持下,可以慢慢地走完消化的过程,结果现在固持不住了,很快就泻了出去,结果就泻肚子,有的人还脱肛,有的人一体检,就检出西医说的胃下垂,女同志有的是子宫下垂等等,对于这个,中医认为是脾肺气虚,因为在五行的归属里,脾属土,肺属金,土生金,因此这个病的根本在脾胃,因为脾胃的功能降低,吸收不好,结果导致肺气也不足了。
补中益气汤这个方子是李东垣用了很大的心思琢磨出来的,方子里面的人参不用说了,这是一味大补元气的药,然后是黄芪,这个黄芪可是味好药,生黄芪可以起到固表的作用,什么是固表呢?就是加强人体的外边的防御系统,有的朋友总是冒虚汗,风一吹就感冒,就可以用这个生黄芪来固表,同时加上白术和防风,叫玉屏风散,药店有卖的,如果把黄芪用蜜给炙了,则会起到补中益气的作用,因此黄芪在这个方子里面是最主要的药物,用量也最大,李东垣那个时候黄芪只用到了一钱,其余的药只用到几分,现在的医家黄芪都用到几十克,上百克的也有,效果还不错。但是各位在买药的时候要知道,生黄芪和炙黄芪是分开的,你如果只写了一个简单的黄芪,大江南北各地药行的规矩不同,有的给你生的,有的给蜜炙的。根据我的经验,生黄芪使用的量可以大,但是蜜炙黄芪的量要严格遵守方剂的规定,因为蜜炙的很容易生热。
方子里的炙甘草也是补脾胃之气的,李东垣认为黄芪、人参、炙甘草是消除烦热的圣药,这个烦热就是由于中气不足产生的虚火,方子里还有白术,这是燥湿,补脾经之气的,因为李东垣认为这个问题的关键在脾,他说“脾气一虚,肺气先绝”,所以方子里面也尤其照顾到了脾经。
那么既然是要补气,为什么方子里面还加上了陈皮呢?原来,这个补气的药如果一下子下猛了,那么多的气同时补入人体,人体是受不了的,最大的感受就是气闷,胸闷,有点壅住了,这时稍微加上一点理气的陈皮,则没有这个毛病出现了。
在补气的同时,还要照顾到血,为什么呢?因为中医认为阴阳是互生的,气血也是互生的,气虚的同时,血也一定是虚的,而一下子补了这么多的气,一定要考虑将它们引导转化为血,所以加上了当归,这样就可以让气血的转化正常了。
但是,到此为止还不够,因为虽然补气了,可是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中气下陷啊,这个下陷怎么解决呢?
于是,方子里面就用了升麻和柴胡,量都非常的少,升麻是升阳明之气,柴胡是升少阳之气,各位,这里面可够神奇的,您别看就这两味药,我们说它们药性是向上升的,加进去以后,这整个的药力还真就是往上走了,治疗脱肛,子宫脱垂什么的,是气虚引起的,用上还真就能回去。
这点有些网友已经有体验了,有些网友患了痔疮,给我来邮件,说脱出多久了,我就是告诉买什么痔疮药,同时配合补中益气丸,结果就开始往回收了,回邮件反馈效果特好。有的时候,如果自己真的体会一次中医,那么对它的感受就会更强烈的。
那么薛立斋在这个医案里,给这位算命的大侠又加上一些药,其中的麦门冬是凉润的,可以生津液,入的是肺经,薛立斋一定是认为这位津液也不足,所以在补气的温药中加入了一点凉润的,使温药不燥;五味子是入肺肾经的,味道很怪,酸酸的,各位有机会可以体会一下,用几粒泡在水里,一会儿水就都红了,五味子味酸,各位知道中医认为酸是收的,所以它可以收敛肺气,《黄帝内经》说的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这个五味子就是这个酸收,现在这位星士的血从肺经而出,正好服用五味子收敛一下。
薛立斋加上的山药是个好药,药食同源的东西,我们做菜也常用,虽然有产地的不同,但是都可以起到滋补的作用,具体地说,山药入的是肺、脾、肾三经,这味药药性平和,可以起到健脾、补肺、固肾、益精的作用,有人说它可以壮阳,但是归根结底,山药的作用是在补脾,脾气足了,吸收得好了,什么肺经、肾经就都受到了好处,因为土生金,金生水啊,有的经常闹肚子的,就可以用山药熬烂了,放入点冰糖,每天服用,就会得到很好的改善,这是民国时期名医张锡纯的经验。
薛立斋在方子里加的熟地我们都明白,这时要补肾,而茯神和远志,这是薛立斋考虑到这个星士劳神太过,因此用来补心神的。这里我多说两句,这个劳伤心神的情况现在比较多,很多人整天在思考,股市到底怎么个走向,策划案到底怎么写,这都是耗伤心血的事情,心血亏了,心气也一定亏,因此这也是导致中气不足的一个原因,这个茯神就是茯苓,茯苓各位可能不熟悉,它到底是什么呢?原来,它就是松树等植物根部生长出的一种菌类,成块的,味道淡淡的,可以用做食疗,有淡渗利湿的作用。这个茯神就是茯苓中抱着松树的根须生长的部份,我们拿来茯神的药材,可以看到中间有小小的松树根,茯苓主要是入脾肾经的,而茯神则入心脾经,它可以起到安神、定志的作用,对思虑过多,精神疲劳的人尤其适合,而远志也是安神定志的,它可以起到交通心肾的作用,让肾经之水上承,使心火下济,所谓使得水火既济是也。
这么个方子,薛立斋考虑的是比较周全的了,很多人说薛立斋只会开成方,其实你看人家的加味,功夫在这里呢,人家考虑到补中益气汤中没有安神定志的药物,而这个星士显然是劳神累的,所以在问题的根结那里又增加了药物,这就是高手。
结果这位星士很是高兴,今天算是没白来,不但给人算了命,还给自己看了病了。于是欢天喜地地就拿着方子跑了回去。
等到第二天早晨,这位星士又来到了老屠同志的府上求见,薛立斋也奇怪,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星士进来后非常高兴,说:“服用了一付药,结果这个吐血就好了,不吐了!”
然后,又很奇怪地问:“我以前也服用过药啊,什么清热凉血的,都不见效,为什么服了您的药也就一付,就不吐了,而且感觉精神头还特好,为什么呢?”(今得公一匕吐血顿止,神思如故,何也?)
薛立斋解释说:“你的病因是劳神,伤了脾肺之气,气虚以后,血就开始乱走了,我用的是补脾肺之气的药,脾肺气足了,就可以让血液回到原来的道路上啊。”
噢,原来是这样,于是星士就拜谢而去。
但是这个事还没算完,这位星士回到家里以后,怎么琢磨都觉得学医比学习算命好,在反复评估了两个职业的发展潜力以后,终于决定,让本来计划继承自己事业的儿子,改学中医。
于是,就带着儿子又来找薛立斋来了,要让儿子和自己一起拜薛立斋做老师(后率其子以师余)。
薛立斋一想,这哪成啊,我没两天就走了,没法儿教啊(那年头还没函授呢),于是就婉言推辞了,说:“我的医学理论已经由出版社给出版了,你们可以买回来自己看看吧(管见以行于世矣,子宜览之)。”
其实写薛立斋也是非常的难写的,别人是资料太少了难写,这位薛教授是资料太多了,几千个医案,看完都要很久,就更甭说从里面选择了,但是,个个精彩,又都想讲给各位,没办法,我就简略一些说吧。
话说这里有一个“童子”,过去所说的童子就是还没有结婚的小男孩,这个孩子十四岁了,突然有一天,也是发热,吐血,这可把家长吓坏了,吐血这可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啊,于是就到处求医。
还真是幸运,很快就找到了薛立斋,薛立斋看了看孩子,诊断了以后,说:“这是脾肺气虚啊,同时还是肾虚,需要用补中益气汤等药来治疗。”
家长一听,啊?要用温补的药?这能行吗?还补肾?再问问别的医生,大家都说这有点不靠谱,能行吗?历来都说这吐血是由于血热妄行,那是热啊,应该用寒凉之药,怎么能用温药呢?
于是家长就犹豫了,开始相信那些医生,用了很多的寒凉之药,结果各位可以猜到了,病情更加严重了。
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了,中医诊断学的重要性,一旦诊断错误,你的药就没法用对了,方向相反,怎么蒙都蒙不对。
没办法,这家长就又来找薛立斋,而且还特好奇,问:“薛老师,您说的补脾肺之气也就罢了,可这么个小孩子,还没结婚呢,怎么还用补肾呢?”
薛立斋一看,这也确实要先说服家长,要么这个孩子恐怕是不能服药的,于是就开始给家长上了一课,他说:“你怎么就知道现在十四岁的孩子就什么都不懂啊?朱丹溪先生说过:‘肾主闭藏,肝主疏泄,这两个经都有相火,向上联络到心经,心为君火,如果碰到了美色,心火就特容易动,心火一动,相火也不老实,就跟着动,这个时候,虽然没有进行男女的交合,但是下面的精气也是暗中消耗了啊’(我以前讲过,这是朱丹溪独特的理论,意思是心动都有问题),现在这些孩子,甭看才十四岁,整天什么不看啊,网上什么没有啊?你怎么就知道他的肾经不虚呢?”
这搞得家长也说不出什么,是啊,我们这孩子特蔫,也不知道整天都想什么呢?见天儿的躲书房里,都看什么书呢?不知道。
于是只好同意薛立斋来治疗,薛立斋就是用的补中益气汤和六味地黄丸,这药服上以后,这个病就痊愈了。(遂用补中益气及地黄丸而瘥)
多说一句,其实,肾虚也未必都是患者看了美色而患的病,薛立斋此案一定还有其他的诊断依据没有写上,比如舌脉等。有的时候,营养不足、思虑过多也都会导致肾虚,因为中医的理论认为五脏会互相牵连影响的,有的人还是父母遗传的,这都是要考虑的原因。
再说一位,这位叫朱省庵,是朝廷里的冬官,这位朱同志胃口不大好,吃不下去东西,结果又受了寒,感染了疟疾(瞧这份遭罪),这位老朱同志也很有趣,自己没事儿时也琢磨点医学什么的,所以还懂点儿,就自己给自己开了清理脾胃的药,还有截疟之药(胆子够大的),结果导致自己出现了新的问题:饭后肚子胀,有的时候还疼。于是老朱本着再接再厉的精神,又很勇猛地给自己开了化痰的二陈汤,加上了清热的黄连,导滞的枳实等药,结果是又出现了小肚子重坠,腿部出现了浮肿。
这搞得老朱很是恼火,就好比是一个平素经常吹嘘自己很能打猎的哥们,到了山里东一枪把一个伙伴给打倒了,西一枪又打倒了一个伙伴,结果是连鸟的边都没有碰到,这能不让人恼火吗?
于是就憋着气,有下狠手给自己开了方子,在二陈汤里又加入了白术、山楂,结果是开始呕吐了,吐出来了没有消化的东西(吐食未化)。
这下可狼狈了,天啊,原来这个方子不是看两本书就能够开的啊!怎么办?于是就苦着脸,找来了薛立斋。
薛立斋诊断过后(这里没有记录具体细节),老朱同志就很诚实地把自己的治疗(实际是捣乱)过程给薛立斋描述了一遍,然后很沮丧地问:“这都是为什么啊?”
薛立斋耐心地解释到:“这都是脾虚惹的祸啊,吃完了饭肚子胀,这是脾虚不能运化食物啊;小肚子重坠,这是脾气不足,不能够向上提升啊;腿部浮肿,这是脾虚不能统摄水湿啊(中医认为脾也有统摄体内水湿的功能);呕吐出了没有消化的食物,这是脾胃虚寒无火,不能让食物腐熟消化的缘故啊。”
于是,薛立斋开了补中益气汤加上吴茱萸、炮姜、木香、肉桂。
这个方子就是在补中益气汤的基础上,加上了些温热的药,吴茱萸是暖肝、脾、肾三经的,有燥湿暖中的效果,但是用量不能大,否则容易造成眼角、嘴角溃烂;炮姜是暖肾经的药,这个姜我给大家说一下,一个姜,中医有很多的用法,生姜可以发汗,是用来解表的;而生姜的皮就是消除浮肿,去水肿的;用纸包上,沾上水,在小火上烤个半熟,叫煨姜,就丧失了发汗解表的作用,是用来和中止呕的;如果把生姜晒得干燥了叫干姜,是暖脾肾的,但主要功用在脾经;如果把干姜用火给炮黑了叫炮姜,是专门用来暖肾的,如果把炮姜再给烧炭存性,叫姜炭,可以起到暖中止血的作用。这些是中医对姜的应用,可见古人在一些常用药物上面下了很大的功夫。
方子里薛立斋加的木香是调气的,而肉桂我给大家讲过了,是暖下焦的,可以引火归原。
这个方子下去以后,这位老朱同志只服用了一付,所有的症状就立刻就减轻了,吃饭也感觉特香,几付药以后,就痊愈了。
老朱同志很是感慨,还得是真正的猎手啊,一枪就解决了问题。
顺便说一句,现在有些人,白天没有什么事情,一到傍晚的时候,就觉得肚子胀,有的这个时候肚子鼓起来像孕妇似的,这很有可能就是这种脾胃气虚的症状,用补中益气丸效果非常好,我曾经治疗过这样的患者,疗效确实不错,但是有的老中医提醒(李可老先生说的),说如果肾虚,要加上补肾的药物,否则会“提脱”,因为补中益气丸是向上提的,如果下焦虚,那么有时人会受不了,所以最好先补补肾,这是人家的经验,我没有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