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绥铭
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举世闻名,但是其真实情况,却与国内的道听途说大相径庭。
这次我们会见了四位女性性工作者。这谈不到研究,连考察都算不上,只能是管中窥豹,主要是针对国内的普遍误解,提供一些新的认知。
第一,阿姆斯特丹红灯区的规模实际上非常小。
市政府批准的小姐工作屋(带橱窗的)只有300个,一般每个橱窗是两位小姐分成早晚班共享,再加上不在橱窗里的分散的小姐,总共不会超过一千人。可是该市有70多万常住人口,加上蜂拥而至的游客,大约在百万人口左右。也就是说,小姐人数仅仅占总人口的千分之一。
与此对照,在欧洲历史上,19世纪中期的维也纳,小姐人数曾经占到该市总人口的4%左右,是阿姆斯特丹目前规模的大约40倍。因此,凡是说小姐在欧洲越来越多的,或者说合法化之后小姐会增加的,其实都是误解,都缺乏根据。
如果与当今中国的县以上城市相比,那么阿姆斯特丹的小姐比例仅仅是四分之一左右。
何以如此?因为性自由与性产业,自古以来就是此消彼长,呈现为反比例趋势。
第二,这里的红灯区更加单调。
这里没有歌舞厅或KTV,所以没有“三陪女”;也没有提供性服务的公共洗浴场所,所以也没有“桑拿女”;政府还不允许在街头拉客,所以也没有"站街女"。这里就是简单的直接性服务,虽然有SM和男男性服务,但是比例并不高。
最近几年,一些中国人填补了这个空白,在这里建起一些按摩店,都叫做“中国按摩”(其实全世界最出名的是“泰国按摩”),据说可以包括“一条龙”或者“大保健”,按摩女大多是非法移民。可是,由于欧洲人一直认为卡拉OK纯属莫名其妙,所以中国式的KTV与“三陪”服务,至少在目前还没有登陆阿姆斯特丹。
如果跟中国古代的青楼文化相比,那么不仅荷兰,就连当代中国的性产业也是惨不忍睹。因为大多数的性工作中已经几乎没有人际交往了,也不再寻求风花雪月的情调与意境,小姐的职业荣誉与尊严也已经被摧残殆尽。
这又是因为什么呢?在阿姆斯特丹很可能是因为,在传统上,小姐们就是为那些心急如焚的上岸水手服务的。那么在中国呢?您还是自己发挥想象力吧。
第三,这里的小姐更加物美价廉。
阿姆斯特丹的高端橱窗小姐,一般价格是50欧元一次。当地的汉堡包是2-3欧元一个。也就是说,小姐工作一次,价格只相当于20-25个汉堡包。
可是,这种模特身材与演员气质的小姐,在北京,开价至少也是800元人民币,相当于80个汉堡包。如果都像郭美美,那她们收入的汉堡包之多,足以搞垮全世界的麦当劳了。
第四,这里的小姐更加“均贫富”。
低端橱窗小姐和中国来的按摩小姐,一次开价30-35欧元,相当于高端小姐的60%-70%,双方的差距很小。这也是中国按摩小姐能够在这里生存发展的原因之一。
但是在中国呢?最低收入的小姐,工作一次才10元人民币,与高收入小姐相比,差距是80倍以上!可是,这种中国特色,难道仅仅在性产业中才存在吗?不用我多说了吧?
在第三点和第四点上,中国与荷兰,为什么会如此天差地别?原因再简单不过:只有自由竞争,才能带来优质与平等。
第五,在这里,性产业是一种生活方式。
至少我们会见的那四位小姐,都有婚姻家庭子女朋友和业余的个人生活。她们做小姐就是在从事一种工作,因此具有强大的气场和浓烈的亲合力。有些年轻的外国游客也喜欢跟小姐斗嘴说笑;可是你多看一会儿,就会感觉到,那几乎就是朋友之间的嬉闹。哪怕你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是正如着名印度女权诗人所说:笑声不分语种,也没有口音。
所以,中国人来这里,不仅要看小姐,还要看小姐的公开化与合法化,尤其是看小姐们的自尊与自信,最应该看的则是所有参观者对她们的平等与尊重。在阿姆斯特丹大教堂的身边,树立着一座橱窗小姐的雕像,昂首挺胸,坦荡亲切。碑座的铭文是:“尊重全世界的性工作者”。如果中国游客没有看到,或者没有领会其意义,那么你就是白来了。
最后讲一个小故事。我和我的学生走过一个小姐的橱窗之后,突然听到她从里面猛烈地敲打玻璃窗,还怒骂:“Youarebad”(你个坏蛋)。当时我们都以为是因为有人在偷拍她,她才怒不可遏。可是过后才发现,我的学生的双肩包被拉开,钱包被偷走。我们这才明白,原来小姐是在提醒我们,是在斥骂窃贼;真是既善良又正直还勇敢。
因此说,这里的性产业,不仅是快乐老家,也是自由、平等与正义之地。
(原载《荷兰在线》之《性爱大权》,2014/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