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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医生之七--喻嘉言(3)

书名:《古代的医生》  作者:罗大伦

青灯古寺。

在诵经的声音中,喻嘉言的心思开始安静了下来。

他在学习佛学思想的过程中,开始参悟世间的道理。

他为了让自己能够终生修炼,喻嘉言采取了众多苦行方式中的一种,他自己说是“不倒睡卧”,佛家的术语是“不倒单”,就是在睡觉的时候不躺下睡觉,而是打坐,从此他坚持这个苦行方式一直到去世,也就是说,从此以后,每天晚上喻嘉言都是坐着睡觉的。

各位千万别跟他学,这种修炼方式是有技巧的,普通人这么做是会吐血的。

佛学是一门大慈悲的学问。

当年释迦牟尼曾经感慨,人世间为何有如此多的痛苦,如何才能解脱?

于是历经艰辛,创造了佛教。

千百年来,它不知使多少人的心境得以平静,多少人忘记了暂时的痛苦。

我在没有读《金刚经》以前,以为这是讲如何刚强的经典,因为它的名字太强大了,等到读了,才知道它只是在告诉世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可能是空的,也可能是不空的,不要太在意了,为什么呢?比如我手中的电脑,它现在不是空的,但是过五亿年以后,它只是一些分子或者原子了,它可能早已被组成其它的事物了,可能其中的部份原子进入了一个人体,又成为一个人的部份了,所以,这个电脑只是暂时叫它的名字为电脑,从某种程度上,它又不是电脑,它是一些物质暂时聚合而成的一个现象而已。

所以,《金刚经》告诉你别太执着与现在的一些事情了,比如愤怒,那绝对是假象,转眼就会消失的,有了这种意念,那么就没有人能够摧毁你了,连金刚都不能(的确不能,因为金刚自己也是虚幻,它在高热下就会变成二氧化碳的),因为你自己已经把自己放下了。

因此,佛学思想中,讲究一切都要在心中把它放下,当你在自己的心中有所改变的时候,你再看外面的世界,它也会改变的。

落叶从附近高大的树上飘下,在寺院宽阔的院子里被风吹来吹去。

喻嘉言穿着僧衣,站在院子里,深深地沉思着。

一些信众在香炉前膜拜着佛祖。

香火缭绕,青烟袅袅。

突然,仿佛是灵光一闪,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喻嘉言逐渐明白了,原来,治人要先治心啊!

一个人的心如果没有端正,那么你可能都没有机会给他治疗,或者是暂时治疗好了,可是由于他的心仍然有问题,那么这个疾病会再次出现的。

比如,一个人容易愤怒,并因此而患病,你可能用药暂时给他调理好了,但是他仍经常愤怒,那么过几天他就会旧病复发的,这个时候真正的高手,会用药与治心同时进行,这样才能在康复了以后不再复发。

因此,要治病与治心同时进行,这才是更高的境界啊!

下雪了,江西的雪是很难得的,薄薄的一层,洁白晶莹。

经堂里,主持在给众信徒讲经。

这些本来是各阶层的百姓,思想杂乱不一,但是在听到了这种讲述如何“放下”的理论以后,竟然慢慢地,开始变得平和了,遇到事情也不那么的在意了。

喻嘉言从他们一张张平静的脸上,看到了内心改变的力量。

原来是这样的啊,原来道理是要这么讲的啊!

你没有机会把道理这样讲,大家当然不知道,在他们患了病的时候,人的心是慌乱的,当然就更无从像平时那样做出最好的选择,你不能责怪病人和家属啊,只能责怪自己没有像这样把道理讲给人家听!

而佛教就是在这样的讲经的过程中,把平静的心态传递给了一个又一个的世人。

医学的道理为什么不能这样讲呢?

喻嘉言的心中开始豁然开朗起来。

其实,喻嘉言本来就已经是个高人了,他有高超的医术,有慈悲心肠,只是这两者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组合形式,他需要一个思想境界上的平台,将这两种东西承载起来,现在,这个平台终于找到了,他终于获得了境界上的提升,从此,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大师诞生了!

几年以后,喻嘉言蓄发下山,重新走进了世间。

从此,一个崭新的喻嘉言进入了人们的视线,他也开始了自己人生新的阶段!

在喻嘉言下山后,先是到了江西的靖安县行医,因为此时他的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喻嘉言自己也一辈子没有结婚,他只有一个姐姐嫁到了靖安县一个姓舒的人家,于是喻嘉言就来到了姐姐住的地方

此时的喻嘉言已经达到了医学的至高境界,不再像以前那样浮躁,而是强调治病与调心并重,因此获得了极佳的治疗效果,《靖安县志》用了一个很生动的细节来记载当时的盛况,它说喻嘉言家:“户外之履常满焉”,也就是说门外摆满了进屋的患者和家属的鞋,估计蔚为壮观的。

这种治病与治心的方法现在我们已经不大讲了,或者干脆推给心理医生了,现在如果您在看病的时候如果见哪个医生给您瞧完病,还跟您推荐佛教思想,估计您的心里会犯嘀咕的。

但是日本人学去了,前些日子碰到了一个日本体检医院的院长,他说在日本,在体检以后,除了正常的体检数据外,还会根据心理学量表来分析这个人的性格,如果是过份关注于工作,压力太大的人,就给他推荐佛家思想;如果是很消积的人,就推荐给他儒家思想;如果是杂乱无章,对自己的身体很不在意的人,就给他推荐道家思想,这样下来,各得其所,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多说一句,由于这些体检工作做得好,日本近些年在医疗经费投入下降的情况下,重大疾病的发病率与死亡率却也在不断下降,这和我们国家正好相反(我们国家似乎有点失控了),所以有个网友说,日本的医生到中国吓了一跳,这么严重的病在日本早就不存在了!原因是在萌芽阶段就消除了。

在靖安行医若干年后,喻嘉言接到了来自常熟的一个当时着名人物的邀请,这位着名人物就是钱谦益。

钱谦益是何许人也?

此人还不得不讲,因为后来他与喻嘉言的关系太密切了。

这位老兄是个大才子,万历三十八年进士,曾经官至礼部尚书,明末的时候是东林党人的首领,当时东南称为“文宗”,此人前期深得众望,但行事亦常离经叛道,曾经做过的最不靠谱的一件事情是,在近六十岁高龄的时候,迎娶了当时秦淮名妓中的头牌柳如是做夫人,显然这位柳如是非常的出名,连我手中的电脑在打“钱谦益”的时候都要重新组词,而打“柳如是”则顺利出现,可见她影响之大,连我的电脑都给搞定了。据说她不但容貌出众,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词填得那叫一个好,在出台的时候超红,许多大家公子都争相预订。至于她为什么要嫁给一个老头子谁也搞不清楚。

当时许多学人都觉得钱谦益娶了一个妓女做正房,太给读书人丢脸了。

但是清兵来的时候,情况却变了。

柳如是天天劝钱谦益以身殉国。

钱谦益很尴尬:怎么碰上这么个夫人,真是有苦难言啊,但也只好故意做出大男子汉的样子。

于是有一天,两人盛装划船来到湖中,准备很严肃地投湖殉国,结果历史上最搞笑的场景出现了,只见钱谦益用手在水中探了探,说了一句千古名言:“这水太冷了,怎么跳啊。”于是就不愿意跳了,倒是这位柳如是,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好在立刻有人把她救了上来,没死成。

清兵来了,钱谦益就投降了,文献记载他还献了许多古玩给清朝将领。

柳如是估计是感觉很不爽。

然后清朝让钱谦益到京城去做官,柳如是穿着一身白衣服送行。

钱谦益到了京城,被清政府给耍了,只给了他一个极小的官职,于是他又很失意地回到了常熟。

他请喻嘉言到常熟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喻嘉言到了常熟不久,这位老兄还真的出事了,而且患的还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疾病。

起因是这位老兄受人家邀请去喝酒,结果喝好了,在回来的路上,这帮轿夫在路过迎恩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把这位学究给从轿子上颠出来了,跌倒了地上,结果起来后患了一种奇怪的病,就是躺着还可以,只要一站着,眼睛就向上翻,同时头往地上扎。

这病把柳如是给吓晕了,请来诸位医生,这些医生一看,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病。

于是赶紧去找喻嘉言,此时喻嘉言到外郡去给人瞧病去了,听说后赶紧走了几天的路才返回来。

此时的喻嘉言治病已经是天马行空,信手拈来,他用了一个很奇怪的方法治疗这个病。

他看到这个症状后,就很有把握地说:“没问题,很容易就可以治愈。”

啊?大家都不相信。

喻嘉言说了,要是治疗,我一个人可不行,需要八个身强力壮的轿夫,于是从府中选来八个人,然后喻嘉言让备酒菜,给这些人大吃一顿。

柳如是都晕了,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找这帮人狂吃,跟治病有什么关系啊?

可既然这位喻嘉言先生是老公请来的,遵照执行吧。

等这八位吃饱了,喝得了,喻嘉言让他们分别站在院子的四个角落那里。

大家都目瞪口呆,不知道喻嘉言要干什么。

喻嘉言让其中的两个人,架着钱谦益的胳膊,从院子的一个角跑到另一个角,然后接力,另外两个壮汉架过去,接着跑,又到另一个角落。

喻嘉言在旁边不断地催促:快!加快!

柳如是差点没晕过去:天哪,这是运动会啊!这是奥林匹克啊!这跟治病有关系吗?

再看那位钱谦益老兄,也是痛苦不堪,直喊停,可是喻嘉言告诉大家:继续!

于是就这么一圈又一圈地跑着,钱府上下都很兴奋,纷纷前来观看这场表演赛。

轿夫们在喻嘉言的敦促下,越跑越快。

最后,喻嘉言终于下达了命令:停!

轿夫们都累晕了,钱谦益也很愤怒地走过来:兄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不是让我当众出丑吗!

然后他发现大家都瞪着自己,怎么了?我有什么好看的?

大家都用手指他的眼睛。

钱谦益这才注意到,咦?我的眼睛怎么不向上翻了?也不栽倒了?

高人啊!这是什么治疗方法啊!

从此钱谦益对喻嘉言终生服膺,称他为“圣医”,直到喻嘉言去世后,还把喻嘉言当作神仙给供奉起来。

这些在场的医生也极其好奇,在上前祝贺的同时,也顺便问问,这到底为什么啊?

喻嘉言的解释是:在跌倒的时候肝脏的叶片折叠了,现在给“抖擞经络”,同时把肝页给抖落开,令木气调达就可以了。

这个解释现在当然看上去很费解了,但是古代确实有很多这样的解释。

其实,这是蒙古医生的一种治疗方法,在蒙古部落中,经常有骑马从马上跌下的情况,他们的医生总结出了一种奇怪但有效的方法,这种治疗方法是众人骑马,将患者在各个人之间来回地抛(别再掉下去就行了),然后这个患者就居然会痊愈。

多说一句,在清朝,清宫太医院里的外科都是蒙古医生来把持的,因此在清宫里就有这样的记载,这说明这种治疗方法不但不是虚构,而且还很有效果,只是现在因为机理不明,大家不大敢用罢了。

从此以后,喻嘉言就经常出入钱谦益的家里,而且还自己盖了房子,在常熟居住了下来。

这里面有一个谜团,那就是喻嘉言在江西姐姐家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这位钱谦益一招呼,他就来到了常熟,而且还在这里居住直到去世,这个常熟有什么吸引他的呢?

原来喻嘉言这样做,是为了完成一件事情:传播医学理论。

喻嘉言在寺院的修行中已经悟到,不能像以前那样自己一个人仅仅是埋头看病了,医学的道理必须讲出来,让其他的医生知道,让老百姓知道,就像佛教的传法一样,要加大传播的力量,让所有的人的水平同时提高,这才是正道。

用喻嘉言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执方以疗人,功在一时”、“着书以教人,功在万里”。

但是,如果要做这样的事情,在江西是不大适合的,因为当年江西的信息还是比较闭塞的,而常熟一带文化基础比较好,而且有钱谦益这样的大文人给打好了人脉基础,相信做起事来会容易得多。

因此喻嘉言选择了来到常熟开始他的新事业。

他的新事业就是,开门办学,广招门徒。

这在当时可绝对是一件新鲜事儿,为什么呢?因为中医传授知识,历来都是一个师父带那么几个徒弟,也不正经地讲什么课,就是给你几本书,让你晚上背,然后白天跟这师父出诊,碰上愿意讲的师父还能问问,师父给指点几句,碰上那不爱说话的师父,人家都不愿意搭理你,这边瞧着病呢,您问师父:“师父,您这里为什么要用熟地啊?”师父头都不抬地回答:“自己琢磨!”您说,这能学到多少东西啊?所以,经常是跟了师父几年了,心里还一片茫然呢。

喻嘉言现在可不这么想了,他希望的是,所有的人都懂得医学的道理才好呢,在生命面前,有什么可保守的啊?有什么可保密的啊?

于是,他采取了佛教讲经的方式,让很多学生坐在下面,他在上面弄一个讲台,自己在讲台前面讲(不知道当年有没有黑板),然后用自己写的书做教材,学生们一边听讲一边记笔记,同时还可以提问(好多提问的内容现在都可以看到),然后喻嘉言回答(现在课堂上提问,老师回答的情况都少见)。

天哪,这不就是现在医学院上课的方式吗?

是的,各位记住,现在公认喻嘉言是中医界第一个采用课堂式教学的人,也就是说,喻嘉言老师办的中医学校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所中医学院,现在的中医培训班、中医学院、中医药大学的教学形式都是从人家喻嘉言那里开始的!

要说现在的中医药大学的教学模式和佛教的讲经有什么联系,您可能不大相信,但是从源头上来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喻嘉言老师当时在学校里被称为“上堂师”,估计和现在称呼的教授差不多,从文献上来看,他显然还请了当时一些其他名家来给讲课,这叫“会讲”,比如在《尚论后篇》的“上堂师嘉言老人第三会语录”中,喻嘉言提到“诸公会讲,大举温症,以建当世赤帜”,可见当时他举办了一些规模不明的温病学术思想研讨会给学生们听(后世的温病学说的形成,就是在喻嘉言的影响下开始的,这个我们后面会说到),而且这种学术会议好像还不止开了一届,似乎是经常举行。

您该吃惊了,这位喻嘉言搞出了中医第一个完善的病历模式,又办了中医第一个学习的课堂,又搞了中医的第一届学术研讨会(这个历史上应该记录一下,意义重大,现在整天开研讨会的朋友应该感谢人家),又给后世的温病学说的形成开了个头,这位喻嘉言教授很不简单啊!

没错,这些内容里面搞出任何一个都可以说是对中医有很大的贡献了,可这位高人喻教授一下子搞出了若干个,这可不是一般的猛啊。

显然,当时的课堂气氛是非常活跃的,同学们经常提问,就一些有争议的问题展开讨论,创造了良好的学习氛围,现在的《尚论后篇》这本书里就记载了一位从杭州来的叫做“程云来”的同学的提问,他就《伤寒论》中自己搞不懂的十六个问题做了提问,然后喻嘉言教授很认真地回答这些问题。

尤为可贵的是,在这些回答的最后,喻嘉言教授对这个同学居然看出来王叔和同志的错误而大加赞赏(王叔和,西晋医学家,整理了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喻嘉言教授对他很有意见,认为他整理得不好),喻教授认为该同学“具过人之识矣”,然后用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句子“敬服!”来结束了这次回答。

“敬服!”这是老师对学生说的话吗?您见过现在哪位教授在听说您有什么创见的时候说过“尊敬而又佩服”吗?估计现在的教授会怀着很复杂的心态打发走您的。喻嘉言教授的这个行为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跳三尺高,压不住火头的意气用事之人了,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位胸襟开阔,境界高远的大师了,在这种大师的眼里,没有谁会超过我,我会嫉妒谁这种问题,他们想的只是如何让所有的人都尽快地提升到这个高度,尽快地拥有和我一样的学识。

这一点我深有感触,真正的大师,都谦虚而又和蔼,他们会把自己的心得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他们想的是如何使学问传承下去,如何使各位都变成大师,这和一般那种小专家捂着盖着自己那点经验方有着天地之别。

在这种活跃的学术气氛下,新的思潮不断涌现,当然,主要的贡献者还是我们的喻嘉言教授,喻教授本来就对《伤寒论》有着很深入的研究,我们在讲述《寓意草》中的医案时就发现,他使用的方药主要是仲景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喻嘉言可以算作是经方大家了。

但是,他在对当时王叔和整理的《伤寒论》版本进行研究时,却发现了一些编次上的问题,这个问题较喻嘉言稍微早一点的医家方有执已经提出来了,喻嘉言也持这种观点,他认为《伤寒论》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原来的竹简已经都散乱了,王叔和在把这些散乱的竹简整理到一起时,好多地方给排错了(这让人冷汗直冒),应该按照仲景方子中显示出的法则,把这些错简再给排列一下,这就是《伤寒论》研究史上着名的“错简派”,此派影响甚大,后世的许多医家都是按照这个思路来研究《伤寒论》的。

为了更好地给同学们讲述这个理论,喻嘉言教授把这个思想整理了一下,写成了两本书:《尚论篇》四卷、《尚论后篇》四卷,做为教材,发给同学们学习。

虽然此时的喻嘉言已经心境平和了,但是在学术问题的讨论上,还是显得激动了一点,对王叔和同志说了些过头话,他说王叔和整理的《伤寒论》是“碎剪美锦,缀以败絮,盲瞽后世,无由复睹黼黻之华”等等。当然,在喻嘉言教授晚年的时候,对这个问题自己做了深刻的检讨,向王叔和同志做了道歉。

在这两本书中,如何使用《伤寒论》中的方子在我看来其实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毕竟经方俱在,大家按照自己的心得去使用就可以了,这两本书中最为重要的,是喻嘉言教授突出地讲述了温病的思想。

温病?什么是温病?

现在的中医对外感病的治疗分为两大派,一个是伤寒派,他们认为仲景论述的伤寒是一切外感病的统称,伤寒方可以治疗一切外感病;另一派就是温病学派,他们认为仲景只是讲了寒邪侵袭人体的情况,世界上还有一种寒邪之外的温热之邪,这种温热之邪侵袭人体后,治疗方法与伤寒是不一样的,这一学派到了清朝逐渐发展成熟了,现在已经影响到了我们治疗外感病的各个领域,这个温病学派的出现,是中医学说进步的表现。

那些说中医从来都没有进步的说法是错误的,中医理论在历代医家的艰苦努力下,一直在不断地完善着,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那么温病理论是怎么出现的呢?这里面就有我们喻嘉言教授的一份功劳,喻教授提出温疫之邪由口鼻而入(一开始温病是和瘟疫在理论上联系在一起的),直入中道,流布三焦,对于上、中、下三焦要分别施治,这是温病三焦辨证的开始,后世在吴鞠通的完善下,就形成了温病三焦辨证的理论;喻嘉言又提出了卫(气)、营(血)的深浅程度的问题,他认为病邪侵入人体是按照由浅入深的步骤进行的,是有一个次序的问题的,这个观点后来在叶天士那里就形成了卫气营血理论。

看到了吧,为什么我写中医故事要写人家喻嘉言一笔啊,没办法,躲不过去啊,人家确实有贡献啊!在这么多个领域开了中医的先河,这岂是一般人所能为之!

当然,除了办学之外,看病还是需要的,而且喻嘉言此刻已经是名满天下了,找他看病的人绝不会少,因此在诊病和办学传授学问这双重压力下,喻嘉言的工作强度应该是非常大的。

但是在这种忙碌中,喻嘉言还要抽出时间来炼丹。

炼丹?那不是求长生不老的那帮人干的事儿吗?难道大医家喻嘉言也信这个?

喻嘉言当然不信,他炼丹自有他的目的。

我们前面说过,喻嘉言小的时候遇到过一个高人,教给他医术,同时还有黄白之术,什么是黄白之术呢?就是炼丹,但不是炼长生不老的仙丹,而是炼一种奇怪的东西,黄是指黄金,白是指白银。

要说这炼丹真是一项奇怪的运动,原来的目的是长生不老,随着配方的越来越复杂,长生不老的目的没有达到,却产生了一些古怪的东西,比如轰地一声产生了火药;随便在豆浆里一点,又产生了奇怪的化学反应,出现了豆腐;最厉害的,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炼出了跟黄金相似的东西,这东西怎么看上去都和黄金一模一样(不知道是何种合金),还有和银子一样的东西(也可能就是直接从银矿里提取出白银来),古代文献记载说西汉后期,黄金的数量剧增,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后世怀疑都是炼出来的。

喻嘉言会的黄白之术就是炼这种东西。

那喻嘉言炼这种东西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他也想发财?

原来,喻嘉言是为了贫困的百姓,传说喻嘉言也不经常炼,炼的时候都让别人躲开,自己操作,而且每次只炼十金,或二十金。

炼好了以后干什么呢?他就把这些银子放在旁边,等诊病的时候,如果看到有很贫困的老百姓,他就偷偷地放在装药的包里一些,“或三星,或四五星”,然后告诉患者:“归家须自检点,乃可煮也”。

老百姓回家以后,一打开药包,看到闪亮的银子,喜出望外。

为什么这么做呢?因为喻嘉言知道,贫穷的老百姓没有钱,没钱就会耽误看病,这样小病成大病,大病最后变得无法医治。所以,他用这种方法来帮助老百姓渡过难关,其用心良苦啊。

诊病的同时他还要写书,因为他的信念就是,一定要把学问传下去。

在写完了《尚论篇》和《尚论后篇》以后,他又集中精力写了一本大部头着作《医门法律》,各位千万别误会,喻嘉言不是又改行做了法学教授,这个“法律”和现在的司法体系的法律不是一回事儿,这个“法律”就是方法和规律、规程的意思。

在这本书里,他把自己对各种疾病的治疗心得都写了下来,其中包括一些常用的方剂和对历代医家思想的评述。

您该问了,他这么做累不累啊?又要出门诊,又要给学生讲课,又要写书,抽空还得给穷人炼点儿银子,身体能行吗?

其实,说不累那是假的,做过医生的人都有体会,诊病其实很累的,因为要嘴里不停地解释半天,既动脑,又动口,出半天门诊下来基本就不爱说话了,您想,那么大岁数的一个人了,然后还要讲课,晚上还要写书,能不累吗?

    结果,在他七十四岁的时候,终于累倒了。

那是公元1658年的夏天,天气异常的热,正常的人在这种天气里都觉得无法呼吸。

喻嘉言像往常一样在诊病以后给学生们讲课。

讲着讲着,突然,他感觉到头有些晕,他想停下来,但是,他又想到课刚刚讲了一半,于是就接着讲。

然后,危险就发生了,学生们看到喻嘉言老师突然倒了下去。

由于过度劳累,喻嘉言患了中风。

这一次,喻嘉言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

他的病很重,无法说话,神智不清(舌卷不知人),处于弥留之际很长时间,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过不去这个关头了。

是啊,他一生辛劳,历尽艰苦,终于到了休息的时候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也值了,就放心地去吧。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的。

不知道在弥留之际的喻嘉言都想了些什么?

那是一段黑暗的时光,喻嘉言无法行动了,躺在床上,但是思想却没有停止,他仍然在思考着。

在最初的阶段,他觉得自己就要放弃了,因为确实没有力量了,应该马上就会离开这个尘世了吧,自己从此就长眠了,不要悲伤,所有的人都会面临这个归宿的。

但是,他转念一想,不行啊,自己还有心愿没有了却啊。

这批学生,自己的医术还没有完全传给他们啊,不能就这样放弃啊!

迷离之中,喻嘉言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寺院里。

他想起了自己在寺院里沉思的岁月。

那个时候,他经常长时间地凝望佛祖塑像慈悲的面容。

释迦牟尼怀着慈悲的心,想要为世人寻找摆脱苦难的方法,历尽艰辛之后,也曾经昏倒在河边,几乎失去了性命,但是,正是为救世人的慈悲之心让他坚持下来,最后,在喝了牧女送的牛奶后,活了过来,终于在菩提树下修成正果。

此时,他真正地感受到了慈悲的力量。

不行啊,我要醒来啊,我还要活下去,直到把学问传给学生们!

黑暗中,仿佛点燃了一支蜡烛,它的光芒虽然不大,却顽强地燃烧着。

这样的思想活动,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在漫长的白昼中,在宁静无人的深夜里,喻嘉言的身体仿佛没有了生命迹象,但是,他的思想却在活跃着。

冬天来了,江南的冬天,如果遇到台风,那是非常冷的,所有的人都蜷缩在衣服里。

树倒猢狲散,那是一般的规律,老师患了这么重的病,估计是不行了,同学们该散了吧?

没有,大家谁都没有走,除了照顾老师的值班的同学,剩下的都集中在教室里。

寒冷中,他们聚集在一起,仍然在读着医书。

看门的人都奇怪了,这帮学生,还不散去?

学生们没人理会他,仍旧像老师在的时候一样,每天学习。

看门的人不知道,连喻嘉言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的信念,此刻已经在学生的心中扎下了根。

学生们按照老师书中的方子,熬好了给老师喝。

奇迹终于发生了,慢慢地,喻嘉言醒了,他能说话了!

然后,他吩咐学生们调整了配方,开始加大用量服用。

在经历了二百余天后,他居然已经基本恢复了,同学们都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在经历了这次生死考验以后,大家发现,喻嘉言似乎变了,按理说他应该更懂得休息了,可恰恰相反,他似乎是在抢时间,他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去教授学生,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去给患者诊病。

人们甚至发现他的性格都变了,他对患者更体贴了,几乎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他甚至对以前自己批评王叔和的过激言语表示了后悔,他说:“仲景的书是百世之师,有才能的和无才能的人,都可以各取所需啊,我干嘛要抨击王叔和呢?我的那些言论,和圣贤的心是不相对称的啊!逞才骄气,不做那些有意义的事,却做此无用之事,我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呢?大家都要引以为戒啊!”

这是多么真诚的语言啊,说明此时喻嘉言的心,已经是纯洁一片,了无尘埃。

在一年一年的钟声里,时光飞快地逝去了。

一转眼,喻嘉言已经八十一岁了。

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把学问都传授给学生了,他感到很欣慰,开始放松了下来。

他的空闲时间是这么渡过的,一些时间用来打坐诵经,一些时间用来下围棋。

据说,他的围棋水平极高,一般只有高手才能与之过招。

这年的夏天的一天,钱谦益来请喻嘉言,此时的钱谦益也八十多岁了,他的夫人柳如是也四十来岁了,他们把喻嘉言请到家里,给他组织了一场友谊赛。

下棋的另一方是当时的国手李元兆。

顶级高手对决,自然引人注目,几位当时的高手都来观战。

喻嘉言的心里也非常的欣慰,因为李元兆的棋艺已经到达了顶峰。

棋室的外面,竹影扶疏,清风徐来。

棋室里,两人凝神落子。

此盘棋连下了三昼夜。

其实两人棋艺相当,但是,最后李元兆感到了吃力。

因为他发现,对方有一种力量深不可测,在棋艺之外。

一盘棋,正如人生一样,有多高的境界,走多高妙的棋局。

终于,疲惫的李元兆露出了极细微的一个破绽。

喻嘉言慢慢地,把最后一粒棋子落下。

棋局圆满,喻嘉言微微地笑了。

李元兆摇摇头,表示服输。

大家纷纷起身鼓掌。

但是发现喻嘉言仍然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仔细看去,他面容安详,已经往生西方了。

《常熟志》载:喻嘉言“年八十余与国手李元兆对弈三昼夜,敛子而卒。”

喻嘉言,名昌,以字行,晚号西昌老人,他生逢乱世,一生孤身一人,却怀一颗大慈悲之心,拯救患者于病痛中,他对患者赤胆热忱,无怨无悔。他一生潇洒磊落,豪气冲天,中年以后更是从佛门悟到了医道的真谛,开创了中医课堂教育的先河,将学术思想广泛传播,其功伟哉!

他那些呕心沥血写下的医书,各位如果有时间,一定拿来读读,其间精彩纷呈。

在读书的同时不要忘了,更重要的是,要学习他那颗,对待他人的赤诚之心。

还有,他那颗对待患者的,慈悲之心。

后记

喻嘉言去世后,一直有这样的传说,直到现在有很多研究者还这么说,就是喻嘉言是明朝王族的后代,原本姓朱,我理解这么说的人的动机,是想为喻嘉言的脸上贴金,觉得沾上了王族的气,很荣幸,有的文章甚至用中医队伍中的皇族这样的语气来说事儿。

这种说法有两种版本,第一种是说他是在明朝覆灭以后,为隐瞒身份,将朱姓改为喻姓,有人说这是钱谦益说的,其实不是,是后世的文人在描写钱谦益和柳如是的故事时顺嘴说的(见《牧斋遗事》,牧斋就是钱谦益)。

这种说法显然不靠谱,因为喻嘉言在崇祯十六年出版的《寓意草》这本书就署名“喻嘉言”,如果他是改姓喻的,那么这时候明朝政府还没垮掉呢,他急着改什么姓?

另一种说法是说喻嘉言的祖上是朱元璋的儿子宁王的后代,他的比较近的祖上朱宸濠在正德十四年造反失败,因此喻嘉言家族被迫隐姓埋名,才由姓朱改成了姓喻。

这个说法在喻嘉言的家乡得到了否定,在江西省新建县朱坊喻家村,确实有朱、喻两大姓氏,其中朱姓是洪武元年来此定居的,而喻姓是洪武二年(公元1339年)来此定居,喻姓的祖上来自四川,是因为任南昌知府而迁到江西的,现在喻姓的百姓仍然每年清明都祭祀喻嘉言呢,这样就清楚了,喻嘉言的祖上早在朱元璋那会儿就姓喻了,那个时候还没有朱宸濠的造反的(1589年干的好事儿),哪来的改姓之说?

这事儿的澄清,要感谢时任新建县人民医院医生的熊振敏同志在1983年亲自到喻嘉言的家乡的考察,熊振敏同志所采集的第一手资料为我们提供了确实的证据。

这样就清楚了,喻嘉言根本没有可能是由姓“朱”的改成姓“喻”的。

但是,我比较担心,别过些日子哪位又提出喻嘉言的祖先是打朱元璋那会儿就不招待见,隐姓埋名,由姓“朱”改姓“喻”了,反正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皇族。

有意思吗?您觉得?

您真觉得是皇族就那么的贴金吗?特有面子吗?

要知道,明朝的那些藩王是地地道道的寄生虫,他们不劳动,不生产,却有吃有喝,老百姓还要交租给他们,他们不管人民的死活,过着腐化的生活,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们鱼肉人民,横行乡里,用我的话说是些真正的人渣,从各个方面看,他们都对社会毫无益处,他们丝毫谈不上道德、境界,奈何非要以此败类之名,贴到为患者呕心沥血、普救众生的一代名医的头上呢?

这岂不是辱没了一代大医的英名,辱没了他的慈悲心肠,他的高远境界?

此事可以休矣!

喻嘉言一生救人无算,普及中医功德无量,其芳香自留人间,何须靠那些寄生虫留名?

不多说了,此事看官心中自清。

最后,让我们用钱谦益在顺治八年赠给喻嘉言的一首诗来做结尾吧:

公车不就幅巾征,有道通儒梵行僧。

习观湛如盈室水,炼身枯比一枝藤。

尝来草别君臣药,拈出花传佛祖灯。

莫谓石城难遁迹,千秋高获是良朋。

其实,不管钱谦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和喻嘉言的友谊是真诚的,他们一直是好朋友,都活到了八十多岁,喻嘉言去世后,钱谦益把喻嘉言当作神仙供养,直到一年后自己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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