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展拳脚的时刻到了
此时的缪希雍,已经是学验俱丰了,家乡的人闻听得他回到此地,就闻风前来求诊。缪希雍凭着自己过硬的学识,开始大展拳脚。
这不,患者开始来请了,有位叫杨纯父的人,他家的小孩子病了,什么症状呢?是身上寒热不已。先是请来其他的医生,这些医生一看,身上寒热,甭问啊,这是外感伤寒!
于是,用治疗外感病的药物开始解表,结果毫无效果。
恰巧这个时候,听说缪希雍回来了,就赶快给请了过来。
缪希雍诊断了以后,说:“这不是外感,这是体内受了伤啊。”(此必内伤)
“啊?!”大家都大吃一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会受什么内伤啊?难道,这个家里,出现了心怀叵测之人?!
杨纯父同志也很恼火,瞪起眼睛,问奶妈和仆人们:“怎么回事,孩子受过伤吗?”
大家一口咬定:没有啊?(并不知所以伤故)
这的确是个疑案,小孩子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儿呢?
大家转过头来,全都看着缪希雍,但是缪希雍还是一口断定,孩子肯定受过伤!
恰巧,就在这时,他们家背柴火的仆人正好从外面进来,听说此事,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我曾经看到过这个孩子爬院子里的竹子,竹子梢断了,他从上面跌坐到地上,难道是这样受的伤吗?”(囊见郎君攀竹梢为戏,梢折坠地,伤或坐此乎)
缪希雍忙让他给指出爬竹子的地方,一衡量高度,就肯定地说:“就是这样受的伤了,这么高掉下来,屁股着地,一定是受了内伤。”
真相由此大白!
于是,开了活血导滞的药物,结果,没几付药,小孩子就痊愈了。(数服而起)
高手,实在是高手啊,您别看缪希雍外表豪放,其实诊病细心着呢!像这种医案,能从众多假象中找出症结所在,没有真功夫那是做不到的。
其实,他一定有他的诊断依据,只不过书中没有记载而已。比如,一般瘀血会在舌象上有比较明显的反映,我这里可以教给大家,在患者伸出舌头的时候,如果在舌体上出现黑色或者紫色的瘀斑,那么说明此人体内有瘀血存在,另外还有看舌下静脉等方法,这些都是诊断的重要指征。
我们接着往下讲吧,有位张璇浦的老婆,在生了孩子六天后,突然发狂了,这可不得了啦,本来挺贤惠的一个人,突然去厨房操起了菜刀,见人就砍,哭着喊着要杀人,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她给制服了,可是不能这么下去啊,这还了得?大家回头一走,我们这位张璇浦哪儿是他老婆的对手啊?
于是,大家赶快把缪希雍给请来了,缪希雍一诊断,说:“这是生孩子的时候流血过多,阴血受伤,肝虚火炎的缘故啊”(中医认为肝藏血,如果血虚,那么最受影响的就是肝经了,而肝经又是直接负责情志的)。
大家连忙问:那怎么办啊?
缪希雍告诉大家,赶快先给她喝一瓶新鲜的童便。
得,这一幕又上演了,大家赶快出去满街借小孩,借来了,还是那个老法儿,这边小孩哗哗哗尿,那边咕咚咚地喝。(估计缪希雍居住过的地方小孩子的身价一定特高)
结果,喝完了,还真就安静了一些,这时缪希雍开了方子:龙齿、泽兰、生地、当归、牛膝、茯神、远志、酸枣仁,药量特别的大,并嘱咐熬好后,再加入童便一碗。
就这样,这付药喝完以后,患者就痊愈了。(顿服而止)
在这里面要注意了,缪希雍在补血的时候用到了酸枣仁,这是缪希雍的独特的心法,他在刚刚见到王肯堂的时候曾经透露过,王肯堂给记录下来了,这才让我们得以知道他的秘诀,王肯堂说:刚刚认识缪希雍的时候,“相得甚欢。忽谓余曰:补血须用酸枣仁。余洒然有省。”可见缪希雍特逗,一见面还没等人问呢,就把自己的秘诀迫不及待地告诉王肯堂了,而王肯堂也立刻从里面悟出了些道理。
这可真是一对儿赤诚相待的好朋友啊。
缪希雍在治疗心经、肝经的血虚之证时,经常使用此药。现在这个药特贵,价格直线上升,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童便现在特不值钱了。
顺便提一句,酸枣仁粉治疗部份失眠效果不错。
再来说一个医案,就是前面的那位喝童便的于中甫同志,这次是他的老婆病了,我再次感慨一遍,这家人真是幸运啊,有缪希雍这样的中医大家做朋友,一家人都受益啊,现在哪儿找这等好事啊。
这位于夫人患的什么病呢?原来是生了孩子以后,突然患了气喘这个病。
缪希雍来了以后,因为当地的风俗是,没满月的产妇是不能见外人的,所以就凭着家属的叙述,开了方子,用人参、苏木、麦冬,喝了一付药以后,就不喘了。
没想到,五天以后,患者忽然开始大量的出汗,无论白天晚上,只要一听到响动,就开始出汗,稍微喝点热水也是全身大汗。(昼夜闻响声,及饮热汤茶,即汗遍体)
这可奇了怪了,怎么会出现如此大汗呢?
缪希雍在门外面转了好多圈,反复地想,起初,以为是虚呢,就开了人参、黄芪、当归、地黄,结果喝了两付没有效果,缪希雍立刻意识到,药不对证!于是赶快让患者停药,然后就自己再仔细地思考。
缪希雍实在是个谨慎的医生,我们在他的医案里,经常会发现,他在思考病情的时候,经常要翻阅许多医书,来寻求支持诊断的证据。(顺便八卦一句,这就应该是现在全球最流行的循证医学的概念,其实,循证医学的创始人也说,他的想法是从中国古代的文献考据中来的。)
缪希雍对此案,也是翻遍了医书,寻找相似的论述,在翻到明朝名医戴原礼的《证治要决》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戴原礼的论述很有见地,戴原礼说:如果出汗使用固表药没有效果,那么就要补心,因为汗者,心之液也(这是中医的特殊概念,中医认为血和汗同源,而汗为心之液)。
缪希雍就对于同志说,原来你的夫人是产后阴血不足,心无所养,才导致的大汗啊,我现在明白了,就再开方子治疗吧。
于是就开了一个方子,其中以酸枣仁做为君药,重用到了一两,这个份量够大的了,好在那时候酸枣仁还特便宜。
服用了三十二付以后,还是没有见到什么效果,大家全都很失望,心想,这位缪大侠别不是又给看错了吧。
于是,于同志就支支吾吾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下缪希雍。
但是,这次缪希雍十分肯定,他说:“这是因为阴血难生的缘故啊,不要着急,这不是一两天就能够见效的,再等等。”
就这样,这个方子又接着服用了十天,到第十天的时候,于夫人忽然觉得非常的困,于是就投床大睡,这一睡可不得了啦,整整睡了四天!
睡醒以后,病就痊愈了。
而且,于同志还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病好了以后,夫人变得更漂亮了,皮肤变得比去隔壁“西施美容院”做几百两银子的面膜还光洁红润,原话是“颜色愈常”,原来,这是气血更充足的缘故啊。
神秘的东林书院
各位都知道,在明朝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在无锡的东林,形成了一个东林学派。该年,顾宪成、高攀龙等从朝廷被阉党排挤出来的人,重新修复了这里的一座宋代旧书院,邀请江南的学者开坛讲学(估计如果进行电视转播,就会和今天央视的《百家讲坛》有些类似),自此兴起探讨学问与道德文化的运动。江南一些富有正义心、希望为国出力的学子云集东林书院,声势浩大,大家在这里讨论政治,抨击政府(这是个危险信号),希望政府能够驱逐奸邪,广开言路。
缪希雍在行医的过程中,认识了好多东林党人,由于自己也有一腔爱国热情,所以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现在有很多学者嘴冷,以讽刺古人为能事,在他们的嘴里所有古代医生向当时的学术中心靠拢的行为都被看成是附庸风雅,缪希雍和东林党人的交往也被暧昧地说成是为了名声,这里我要给澄清一下。
第一,缪希雍的爱国热情是和东林党人的思想特一致,大家一聊就成了哥们儿,他们都认为应该为国家做点什么事儿,如果要是不考虑爱国,单纯为了名声的地位的话,那和东林党人交往远远没有和魏忠贤交往有好处。(当时有很多这样的学者,直接奔了魏忠贤去了)
第二,和学术精英的交往是无可非议的,这点还真谁都别嫉妒,其实在和别的学科的学术精英交往的时候,往往特能开阔自己的思路,自己在本领域想了半天没懂的事儿,人家其它领域的高手还真能给您一个新的思路,比如您现在交往的朋友都是各领域的院士,那您得到的益处绝对是不言而喻的,东林系当时集中了一些最优秀的学者,缪希雍乐于与其交往是当然的。
第三,如果是附庸风雅,那么大可不必在东林党被阉党大清洗的时候,冒着生命问题营救东林人,因为当时明朝的政治那叫一个黑暗,魏忠贤对东林党那是要斩尽杀绝,后期做一个东林党人和在国民党时期白区的地下党没大的区别,您说这要是为了名声,犯得上那自个儿的生命开玩笑吗?
第四,很多学者认为,医生在过去的地位很低,和学者交往是高攀,可以提高自己的地位,这可就太误会了,在宋以后医者的地位不断提高,其实到明清两朝的时候,医者的地位还真不错了,这事儿医史界一直有人不懂,总是拿个别的贬低医生的话来说事儿,其实我们从医案中可以看到,当时社会对医生已经很尊敬了,够不错的了,还能怎么着啊?您没看见东林党里面的好多学者也热衷于向缪希雍学习医术,后来有的人干脆,成了缪希雍的弟子了,还有若干人为缪希雍整理医书,如果医生地位特低,总是在巴结东林学子的话,那这种事儿您可就解释不通了。
好了,不讨论这些事了,让我们看看缪希雍和东林党人的交往故事吧。
再说一句,其实,缪希雍和东林学子们的交往完全是因为都有着一腔热血,都有为百姓做事的志向。比如缪希雍最早认识的丁元荐。
要说起这位丁元荐,那我们可得好好地介绍一下。
这位丁元荐,字长孺,是长兴人。他的父亲曾任江西佥事,是个懂得医学的人,这对丁元荐有一定的影响。丁元荐举万历十四年进士。但这位丁元荐绝对是和缪希雍一个脾气,都是嫉恶如仇,我觉得甚至比缪希雍还火爆,他进了朝廷以后,一看到朝廷里那些奸臣当道就火冒三丈,在别人都不敢开口噤若寒蝉的情况下,他却毫无顾忌地不断上书揭发,这么说吧,我看他基本上就没消停过,那年头,您这么做官哪儿成啊?结果是三天两头被贬,最后有人帮他计算了,说他“通籍四十年,前后服官不满一载”,意思是档案虽然在政府部门里放着有四十年了,但真正当官的时间不到一年,当公务员混到了这个份上,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以这种性格,我们的丁元荐同志有幸成为了魏忠贤阉党眼中东林党的大炮,必欲除之而后快,所以后来连他的官籍都给削了。
但是面对官场的失利,我们的丁同志根本就不在乎,就在缪希雍结束游历的那年(1587年),丁元荐遇到了缪希雍。
丁元荐那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很会观察,他一看,嘿,这位缪希雍老兄不得了啊,只见这位老兄一身豪侠装束,平时行医不带药囊(戴着药囊是为了卖药),给人看病就直接写药方,结果疗效特好(为人手书方,辄奇中),而且写的药方与别的医生都不一样,这些俗医看不懂人家的方子,就经常诋毁缪希雍,但是碰到了疑难重症,却惶惶不知所措,又来请缪希雍给诊治。
再看这位缪希雍给人治病,往往是那种都要死了的人,他还能给治好(往往起死人),而且,治好之后“”,撸起袖子,自己感到无比痛快,都不需要患者的感谢(攘臂自快,不索谢),何等豪放!而且,人家瞧病,甭管您是朝廷里的公卿大人,还是要饭的小乞丐,他都一视同仁,认真诊治,没有说看人下菜碟的。
一个人,只有到达了一定的精神境界才会做出此种举动啊!
我们丁元荐看了以后,羡慕极了,心想,这可比在朝廷里做官伺候魏忠贤那帮孙子好多了,于是,就开始和缪希雍接触,结果两人一聊,还真是大有渊源,原来,这位丁元荐同志也是许孚远老师的弟子,学的也是王阳明的心学,嘿!感情还是师兄弟的关系,从此,两人就成为了好朋友,在若干年后,缪希雍还曾经搬到丁元荐所在的长兴居住。
这样,丁元荐就可以更好地向缪希雍学习医术了,后来,他把缪希雍的一些医学经验给整理了,写成了一本书,名叫《先醒斋笔记》,这个“先醒斋”就是丁元荐的书斋的名字,很多人以为是缪希雍的呢,不是,这本书后来又经过缪希雍的其他门人的整理,增加了许多内容,再次出版,就变成现在我们看到的《先醒斋医学广笔记》。
可见,这位丁元荐对缪希雍医学的传播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东林书院有个高攀龙
丁元荐不但自己向缪希雍学习,还觉得,这么好的同志,也应该让其他朋友们都认识啊,于是就给缪希雍介绍了很多东林党人,比如当时着名的高攀龙。
说起这位高攀龙,那还真得提一下,他也算上是位大名鼎鼎的学者了。
高攀龙,字存之。无锡人。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上书说了几句皇上不大爱听的话,被贬到了揭阳县去做基层工作,又逢亲丧,于是干脆就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了,以后朝廷三十年没有用他,但这也正好,在此期间,他与顾宪成在家乡东林书院讲学,抨击阉党、议论朝政,影响较大,成为东林党首领之一。
后来在天启元年(1621),被召入朝任光禄寺丞,又升少卿,后又议任大理少卿、刑部右侍郎。天启四年(1624)擢升左都御史。
这位高攀龙的文章特好,当时大家都特推崇他。当时有人夸他的文章:“立朝大节,不愧古人,发为文章,亦不事词藻而品格自高。”
那他是怎么和缪希雍认识的呢?
原来,有一次,丁元荐和高攀龙聊天的时候,就对高攀龙说:“现在天下有一个不寻常的人,叫缪希雍,你知道吗?”(今海内有奇士缪仲淳者,子知之乎)
高攀龙很奇怪,脑袋里把历届的举人过了一遍,没听说这个名字啊,就回答:“不知道啊。”(余曰未也)
他哪儿知道啊,缪希雍小时候就考过一次科举,没中,后来就不考了。
丁元荐一听急了,这人你都不知道?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个人,对母亲特孝顺;对朋友那叫一个忠诚,他看名利,那就跟看尘土差不多;他看道义,那看得比大山还重,如果让他看到道义在哪里了,那您还真就拦不住他了,即使那儿有刀山火海,那他也会‘嗖’地一下扑过去。”(其人孝于亲,信于朋友,尘芥视利,邱山视义,苟义所在,即水火鸷赴之)
这高攀龙听了以后,也觉得这位缪大侠特神,还真希望哪天见一面。
后来,有机会了,他有一天去内弟王兴甫的家里,恰巧缪希雍也在,于是大家就认识了,这一认识,可让高攀龙大吃一惊。
原来,那天几个人难得聚在一起,兴致很高,就在一起品酒聊天,一般和医生聊天也就是健康那些事儿,但那天缪希雍绝口没提医药,只是谈论古今成败之事,结果观点都特有见解(无所不妙解),这下高攀龙服气了,敢情这位缪大侠果然不是寻常人物啊!
其实,缪希雍平时到底好些什么,喜欢什么休闲方式,这些我们现在都无从考证了,在医书里是不会有这些记载的,倒是像高攀龙这些与缪希雍特要好的哥们儿,为我们留下了一些记录。
高攀龙说,缪希雍“又能诗(可惜没流传下来什么),能大字(就是写特大号的毛笔字),熟于古今治乱邪正消长之机,熟于两兵相临胜败之算。”
诗和毛笔字我们都是难得一见了,毛笔字估计一定特豪迈,喜欢谈论历史倒是和今天煮酒的朋友们有些类似。
东林学子们认识了缪希雍以后,都成了他的朋友,都把他当作老大哥来看待。(皆以兄视之)
不但当作老大哥,还把自己家人的健康都交给了他,比如高攀龙,几乎家里人只要有病,甭问,那就一个念头:找缪大哥啊!
先说说这位高攀龙的内弟王兴甫同志吧,就是前面我们提到的,那位在家里设酒让高攀龙和缪希雍相见的老兄,为什么对缪希雍这么客气啊,还弄点儿酒喝喝,敢情,人家缪希雍救过他的命。
那次是这位王兴甫同志胃口特好,多吃了点儿牛肉,吃完了就觉得特别的不舒服,然后坏了,开始发了像疟疾一样的忽冷忽热的症状,最后连食物都吃不下去了,接着更可怕,连水也喝不下去了,往外呕的是绿色的水(胆汁出来了),喝什么药也喝不下去,小便非常少,颜色深得像浓茶,大便干脆就没了。
这个情况,甭问啊,当时的医生都傻了,纷纷摇头,另请高明吧,治不了!
此时,不知道哪位这么英明,把缪希雍给请来了。
缪希雍一看,果然患者很痛苦,就让患者仰面躺下(令仰卧),然后用手指按了一下患者心口偏右边的地方(以指按至心口下偏右),患者疼得大叫,于是缪希雍就明白了。
各位,这次缪希雍寻找压痛点的位置,很类似现代医学中诊断胆囊炎的莫菲氏压痛点,但比洋人的早了大约三百年。
然后,缪希雍给患者服用了用矾红和平胃散做成的药丸,药下去以后,就不吐了,也能下去水了,第二天,泻出了黑色的大便块。
然后,再给他服用了些汤药,四天以后,我们的王兴甫同志就康复了。
王兴甫这个感激啊,这是从死亡线上把自己给拉了回来啊。
再说我们高攀龙的女婿,叫浦生,患了一种病,就是嗳气,吃饭的时候,每吃一二口,就嗳气数十口,这可难过坏了,您瞧他吃这一顿饭,净在那儿嗳气了。
缪希雍来给诊断后,说:这是气不归元,中焦不运啊,每付药里需要用人参二钱。
也不知道这位浦生是怕花钱,还是不相信,总之是服用了别的医生的药,结果您猜怎么样?病更重了。
过了两三个月,缪希雍又来诊断,说:这回,需要用人参四钱了。
我们这位浦生小同志也够倔强了,就是不服这个药。
就这样,再过了两三个月,缪希雍又来了,诊了脉以后说:这次,需要人参六钱了。
浦生同志仍然不服用(估计是真没钱了),又过了一个月,在看这位浦生小同志,已经是饮食不下了,每次一呕,就觉得一团冷气从胸中出来(冷气如团而出),这回,觉得自己可能要活不过去了(自分必死)。
缪希雍也急了,赶快对高攀龙说,你快去管管你这位女婿吧,不要命了?
高攀龙也跳了起来,这还了得,我女儿不能没有丈夫啊,于是就跑到浦生的家里,坐镇监督,要浦生喝缪希雍的药。
喝了两付,没有什么效果,只是不像喝别人的药那么吐。
到第三付喝下去以后,奇迹发生了,只听见患者心口处突然“如爆一声”,然后上面则嗳气,下面则小便无数,上下像通了一样,然后就开始想喝粥,当粥端上来后,好家伙,这一顿喝了三四碗,喝粥的时候大家就发现,他也不上逆了。
后来,服用药物时人参的用量递减,在服用了半年以后,这个病就彻底地好了。
还有高攀龙的小儿子,不知道怎么的,受了伤,反正小孩子淘气,估计也是摔到了也说不定,总之是大小便都带血。
前面的医生给用了桃仁、红花,结果是便血越来越厉害了。这让家里非常的着急,这个时候,就把缪希雍给请来了。
缪希雍一看,特不理解,说:“为什么要用桃仁呢?桃仁红花之类的药,是当有瘀血的时候需要化瘀,才会用到的,现在血在流着,没有瘀啊,再用就是又使伤处重新受伤了。”
“啊?”高攀龙吓了一跳:“这便如何是好?”
缪希雍说:“受伤了,就要补一下,就会好转的。”
于是开了生地、川续断、杜仲、牛膝,熬药喝了以后,稍微缓解了一些,但是肚子却疼痛不已。
缪希雍说:“是在《内经》强者气盈则愈,弱者着而成病。”
于是在原方里又加上了人参二钱,一付药以后,就痊愈了。
从这个医案我们可以看出,缪希雍用药有出神入化之妙,他对于伤科的理解是深刻的,他的这些治疗灵活之处,还真值得现在的中医好好的琢磨琢磨。
顺便说一句,缪希雍创立的治血三法和治吐血三要法,那可是中医临床理论里面很重要的内容啊。
这边最小的儿子才好,那边高攀龙的二儿子又病了。
那是个夏天,患儿身上发热十个昼夜,烧得只能喝下去点白开水了,这些医生用发汗的方法也不灵,用麻仁丸通下也不管用,我们的高攀龙同志本着麻烦一次是麻烦,麻烦两次也是麻烦的原则,就立刻把缪希雍给找来了。
缪希雍一看,嘿,哪位说这是伤寒了?这是伤暑啊!就是热的,需要用白虎汤治疗,但是,因为前面给乱治了一通,现在孩子的身体虚了,需要在药里再加入人参二钱。
药服下去以后,孩子出了些汗,热就退了,于是缪希雍就开了个健脾、清暑、导滞的方子,因为当时流行疟疾,就预防病后体虚,再转成疟疾或者痢疾(不知道缪希雍为何会有此预测),然后就出诊去松陵了。
结果,孩子果然没两天,就发疟疾了,于是按照缪希雍的方子服用,疟疾就止住了,然后,又变成了痢疾(总是暑邪没有完全清出),怎么办呢?这位高攀龙看来没有白和缪希雍交往,也懂些医理,就自己开了生脉散和益元散,结果喝了以后,儿子更显得瘦弱了(儿尪羸甚)。
这帮医生这时候来劲了,纷纷预言,这孩子马上就要死了。
这下家里可就乱了,点香拜神的,求佛的,干什么的都有,直搞得高攀龙是心烦意乱。
就在这个时候,缪希雍从松陵回来了,他心里其实惦记着这个孩子呢,一回来就直奔高攀龙的家。
大家都带着哭腔问缪希雍:怎么办啊?还有救吗?
缪希雍都没诊孩子的脉,只是直视着孩子(不诊而谛视儿),然后问孩子:“喝粥香吗?”
孩子回答:“喝粥很香!”
缪希雍站起来,大声地喊:“病已经去了!”(病去矣)
高攀龙简直晕了,心想:老大,您不是在说梦话呢吧,这孩子快要死了啊!(儿旦夕虞不保,兄言何易也?)
缪希雍说:“你看这孩子目光炯炯,饮食胃口非常好,这是精神已经旺盛了,胃气也强健了啊!放心吧,相信我,没错的!”
是吗?大家都将信将疑,很多旁边的医生都等着看笑话。
结果,没两天,孩子就恢复了健康。(寻果脱然起)
高攀龙的夫人有病也找缪希雍,高夫人经常胸口痛,于是就求高攀龙把缪希雍给开个方子,缪希雍诊了脉以后,就开了个方子,但是,当时由于没有犯病,所以也没服药。
但是有一天,突然犯病了(一日忽大发),胸中感觉像有一个东西往上冲似的,疼痛的无法忍受,“叫号欲绝”,需要用三个妇女按着都不行,怎么办?甭想啊,高攀龙赶快按缪希雍留下的方子去抓药,然后回来煎了,服了下去。
结果,只服用了一杯,就觉得向上冲的那个东西堕了下去,在肚子里作痛,然后,再服一杯,肚子里的疼痛也消失了。
本来以为这就好了,但是过了两天,起床洗漱的时候,突然感觉要呕吐,然后头痛如劈。
高攀龙这人胆子也大,立刻说:“这是和前面一样的症状啊”
于是煎了前面的药,再喝下去,结果,这个病就好了。
天哪,这是什么方子啊,如此的神效?
我们在这里偷偷地看一下他们桌子上缪希雍给留下的方子吧,有手快的同学可以给抄下来,只见方子上写着:白芍药酒炒三钱,炙甘草五分,吴茱萸汤泡三次八分,白茯苓二钱,延胡索醋煮切片一钱,苏子炒研一钱五分,橘红盐水润过一钱二分,半夏一钱姜汁拌炒,旋复花一钱,木通七分,竹茹一钱。
其实,缪希雍并没有说高夫人患的是什么病,但是,我们从他的方子分析,高夫人是血虚,所以缪希雍方子里用了张仲景的芍药甘草汤,同时患者气机上逆,所以方中里用了一些行气降气的药物。
值得各位注意的是,方子里面在药物后面都添加了许多附带的嘱咐,比如白芍后面就写着“酒炒”,什么意思呢,怎么以前我们没有见过这样的呢?
原来,这是中药的一些炮制方法,中药在制成药材的过程中,有些药直接用那是不行的,通过炮制则能起到减少毒性、增加药性等作用,而炮制手段的成熟,说明医家对药性掌握得更准确了。比如白芍用酒炒,是因为白芍有酸寒之性,在用酒炒过之后则减少酸寒之性,不会克伐生气,后来又发展成伐肝生用,补肝炒用等用法(现在的医生都不大这么用了)。
缪希雍在炮制领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这些临证炮制法在清代发展到鼎盛,我看清代医案时常为医家精细的用药手法所惊叹。
但是,现代这些方法失传了很多,绝大多数医生几乎都不这样用了,据我知道,北京还有几位九十几岁的老爷子对这些内容熟悉,其中的一位和我较熟悉,这位是北京鹤年堂(创始于明代,比同仁堂历史都悠久)的刘老掌柜,一转眼,就在我忙着写论文的时候,他去世了。
总之,高攀龙一家人的病基本上都是缪希雍给包了,在《先醒斋医学广笔记》这本书里,我统计了一下,高家家属治病的医案占了七则。
家属看病还不算,连高攀龙邻居卖豆腐的,家里仆人的老婆等,都在缪希雍的看病范围之内(医案都记载下来了),看来高攀龙是个很热情的人,不断地推荐朋友去找缪希雍看病。
一个当时学界的楷模,在讨论社会问题、讨论学术问题时,是那么的叱诧风云,但是,通过这些医案,我们可以看到,高攀龙是一个很爱他的家庭的人,他对家人的照顾是很周到的。
请名医给家人看病,是为了使家人能更加健康地生活下去,使家庭更加幸福。
但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样的人,在当时那种黑暗的政治环境下,是不会有好的结局的。
若干年后,在东林党挑起了对魏忠贤的战争后,魏忠贤对东林人必欲诛之而后快。
高攀龙当然首当其冲。
公元1626年,阉党派出锦衣卫到东林来捉拿已经罢官的高攀龙。
有人事先通报了高攀龙,说阉党要抓你来了。
高攀龙听说后,愤然地说:“我是国家的大臣啊,抓我受辱,就是让国家受辱啊,我怎么能落到这些贼子的手中呢?!”
于是,他告别了家人,一个人默默地来到屋子后面的湖边,投湖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