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筋骨疼痛总论】
筋骨疼痛之证,古人虽有五痹之名,痹者主疼,故治痹之方,备而且精,倘能认准证候,属痹证,用五痹之方,投之无不立见神效。只因五痹外疼痛证,比五痹更多。有气虚不运之疼,有血虚不能养筋之疼,有伤寒温疫初得之酸疼,有花柳毒、杨梅入骨之疼,有年老肾亏之疼,有少年受劳苦太甚,及至中年之疼,有跌打损伤之疼。夫筋骨之疼,不胜枚举。又有内伤之疼,外感之疼,有不内外伤之疼。气血双亏,劳苦过度,此内伤之疼也,伤寒温疫初得,此外感之疼也,跌打损伤,此不内外伤之疼也。证既不同,治法各异,认清病证,治有何难。惟证候不明,张冠李戴,朱紫混淆,乱试针灸,妄投药饵,轻者变重,重者致死,过后悔悟,已成覆水难收。孙真人云:“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东垣云:“医者意也,神明精巧,存乎其人。”医之一道,能熟此数语,亦可运用无穷矣。
【医案】
【案一】
北吕寨村王姓,年五十余。夏令务农,身出大汗,乘凉躺卧大树下,自此两腿疼痛难移,日轻夜重,病证日重一日,无奈迎余往治。诊得肝肾脾三部脉均沉紧,《脉诀》云:“沉者主寒,紧者主疼。”此属寒邪无疑。遂用温散寒邪和通经络之剂,服一帖无效,又服二帖,夜疼减半,共服八帖,平复如故。方开于后。
当归12克,红花6克,川羌活10克,黄芪15克,防风18克,川牛膝10克,制草乌10克,制川乌10克,钻地风6克,秦艽10克,官桂10克,麻黄6克,千年健12克,桂枝10克,乳香10克,甘草6克,酩流酒为引。
【案二】
吕寨王子明女,年八岁。中风寒半身不遂,用人扶持,仅能移步,三月余屡治不验,迎余诊疗。诊其脉,因虚弱中风寒之故,经络被寒邪滞塞,气血不行。治宜先用针开通血脉,然后回其虚,逐其邪,徐图缓愈可也。遂针足三里、阳陵泉、太冲、委中诸穴,各灸十壮,后服黄芪除风汤,十五帖渐获平复。
黄芪除风汤
炙黄芪12克,防风10克,秦艽6克,川羌活6克,独活6克,川断6克,桂枝6克,川牛膝6克,木瓜6克,没药10克,茯苓10克,红花3克,白术10克,官桂6克,炙甘草6克,柴胡10克,附子6克,酩流酒为引。
【案三】
薛楼薛某,舌耕为业,年五十二岁。禀斌甚弱,久坐伤脾,又逢夏令暑气炎炎,乘凉太过,渐觉半身麻木不仁,微有不遂之兆。迎余往治,诊得肺脾之脉极虚兼紧,脉诀云;“紧者主寒”。遂开十全大补汤加减,共服二十帖,平复如旧。后患者问余曰:“服除风之药十余剂无效,今先生亦用除风之药而痊愈者何也?”余曰:“伊虽用除风之药,内无补药,中气不振,邪气沉匿于血脉之中,如何能去?经曰:不能回其虚,安能攻其余?,景岳先生云:正足者邪退,又云:补正即是发表,灌根即是洒叶。余尊古人成方,所以有效也。”
十全大补汤加减
党参12克,白术10克,茯苓12克,炙甘草6克,当归身10克,炙黄芪15克,白芍10克,熟地12克,川芎10克,川羌活10克,千年健10克,钻地风10克,桂枝10克,秦艽10克,麻黄6克,炮干姜6克,川杜仲10克,川木瓜6克,陈皮6克,附子6克,地龙10克,水煎服。
按:补中有散,散而无伤,散中有补,补而无滞,补散相伍,正回邪祛。
【案四】
北郭外范庄胡姓妇,年二十余两腿、两足疼痛非常,两足如站火中,每日至申刻,大哭不止,至明方已,卧床二月余,数治不愈。请余往疗,诊得肝脉甚虚,两尺脉洪大且数,中取不见,此证乃系阴火太旺之证。余用知柏地黄汤重剂加减治之。古云:壮水以制阳。先服一帖,似乎有验。又服一帖,疼去二三。速服八帖,其病如失。
知柏地黄汤加减
熟地30克,山药24克,茯苓18克,山萸肉12克,丹皮12克,泽泻10克,知母12克,黄柏10克,玄参18克,龟板12克,夏枯草15克,当归12克,白芍15克,生地15克,乳香10克,水煎服。
【案五】
西北黑木岗人杨逢春,冬令出外贸易,偶逢大雪,困于店中,半月方晴。在店内受寒,初觉两腿麻木,又十日后,酸疼不止,渐至腰间,不能举动,痿卧于床,饮食日减。迎余治之,诊得肺脾肾三部脉沉迟,此是寒邪入筋骨之中,非旦夕可愈。遂用大活络丹治之,二帖后病如故,命伊再服三帖,虽无大效,略能转侧。又服八帖,病去六七。共服二十一帖,方收痊愈。
大活络汤加减
当归12克,川芎12克,川羌活12克,干姜10克,红花3克,桂枝12克,川牛膝10克,防风10克,荆芥10克,附子6克,香附10克,秦艽10克,杜仲10克,白花蛇10克,木瓜10克,陈皮10克,制川乌12克,制草乌10克,酩流酒二两为引。
【案六】
西门内陈老白,年四十二。患周身筋骨酸疼,但不麻木,每遇怒气,其疼更甚,腰又独重于他处。三年之内,百治不愈,恳余诊疗。诊得肝脉弦数,脾脉洪缓。此因肝经之怒气与脾经之湿热,合而为一,流入筋骨之间,所以疼生焉。作风寒治,无怪乎病之不愈也。治当疏肝调气为主,清利脾之湿热为标,标本同治。每帖药用好酒二两,与药同煎。余深有用意。酒属湿气化成,又借物有同气相求之理,引之以作向导,直攻入湿邪之中,岂有不效之理。两服后略有效验,更进三帖,病去五六。共服十三帖,三年沉疴,一旦扫除矣。
疏肝除湿汤
茯苓18克,柴胡21克,广木香10克,白芍18克,龙胆草6克,黄连6克,栀子10克,滑石15克,泽泻10克,黄柏10克,青皮12克,香附12克,苍术12克,甘草6克,好酒为引。
按:何以知肝经怒气与脾经湿热流入筋骨之间?每遇怒气,其疼更甚,肝脉弦数,脾脉洪缓,足以为据。
【案七】
济南人庠生李松岩,在杞县署管帐房。伊患腰疼证十余年,屡治不廖,迎余治疗。诊得两关、两尺之脉沉缓,重取微数。又问善饮酒否,伊云:“前数年每日饮酒不下十两,近因腰疼,每逢少饮,即觉加重,故以此断绝不饮。”余曰:“今虽不饮酒,而病尚在。酒者性属阳而体属阴,阳邪升于上,呼吸之间,从口鼻而散,湿邪留于中,先伤脾胃之中气,中气已伤,不能送酒之湿邪,缠绵难已,又未能得治此证之善法,何能愈也?今对此证虽能治疗,难求速愈,非服丸药五、六斤不可。伊云:“倘能愈疾,即十斤有何难哉。”余遂定解酒除疼丸:
枳 子60克,神曲18克,葛根30克,白术60克,茯苓60克,黄连30克,黄柏15克,泽泻18克,滑石30克,龙胆草12克,升麻18克,柴胡15克,薏苡仁30克,扁豆30克,山药30克。
共为细末,和水为丸,每日辰戌二时,各服15克。服二斤之后,疼去二三。共服七斤余,平复如故,永不再发矣。
按:腰疼十余年,肾虚可知。但患者嗜酒过量,且每逢少饮,腰疼加重,故以除酒毒为要务。
【案八】
邑南毛岗有农人何姓者,甚贫,年六十岁。患两腿连腰疼痛,更兼麻木,半年治不愈。诊得脾肾二部脉沉迟无力,因气血虚弱,风寒袭入脾肾二经。欲治此证先补脾肾,能令先后两天气血完固,何邪尚能留而为病也。古云补正即是驱邪。不能补其虚,安能攻其余。遂用先后两补汤,二帖稍见效,八帖痊愈。
先后两补汤
熟地18克,山药15克,茯苓12克,山萸肉12克,丹皮10克,泽泻10克,白术12克,炙甘草12克,党参10克,当归10克,川芎10克,生黄芪12克,辽五味子6克,芡实12克,巴戟天10克,水煎服。
按:方用六味地黄汤及巴戟天、芡实、五味子补先天之肾精,四君子汤及黄芪补后天之脾气,更佐以归、芍补血。先后天得补,气行血活,焉有不愈之理。此为扶正祛邪法。
【案九】
雎县袁雨峰,年三十二。禀赋极弱,瘟病之后,遂得筋骨酸疼之证,二载不愈。迎余往治,诊得六脉虚细无力,此因瘟病初愈,房事太早,气血双亏之际,复伤肾水。经云肾主骨,水亏则骨不得其养,而疼痛生焉。此证除补肾之外,皆非正治。伊云:“先生之论甚合鄙怀。有云疼痛无补法,信乎?否乎?”余曰:“此言固书于前贤,亦不可执着。譬如伤寒初得病在太阳,其人又憎寒,寒热往来,头疼如破,此时正当用麻黄汤以发汗,而头疼寒热即解,此是疼无补法也。又如小儿偶逢适口之物,一时贪食过度,又属脾胃之阳虚最多,过食而不能消化,即是伤食之实证,壅塞上焦,上下不通者而疼痛生焉,治宜消导推荡,宿积已除,诸症皆愈。此又疼无补法之一端也。类此者极多,一隅三反,存乎其人。”彼方深信不疑,遂用补肾汤,服五帖见功,病去一二。共服二十余帖,诸症皆廖,身体强壮胜旧,始终亦无改方。
补肾汤
熟地24克,山药18克,丹皮12克,泽泻6克,茯苓6克,山萸肉10克,巴戟天10克,首乌12克,杞果10克,辽五味子6克,杜仲10克,黑豆10克,续断6克,川牛膝10克,龟板12克,苁蓉10克,锁阳6克,青盐24克,甘草6克,龙骨12克,黑芝麻10克,破故纸10克,水煎服。
按:前贤云“痛无补法”。翟氏认为此说不可执也。前列先后两补汤治疗腰腿疼痛案即为一例。本例列补肾汤治筋骨酸疼案,论证更为具体。“痛者不通,通者不痛”是指实证而言。但因虚致痛者亦属不少,若遇虚证疼痛妄用泻法,必致虚虚之患。筋骨疼痛的补法,不外补脾、补肝、补肾,因脾主肉,肝主筋,肾主骨,故当调补所属之脏,方能痊愈。
【案十】
吕屯潘姓妇,年五十二。每逢郁怒,周身筋骨疼痛难忍,日夜啼哭,数治不愈,迎余往疗。诊得肝脉弦数有力,此因久积郁怒,肝气不伸。古云,肝性急为病多疼。许学士云:“肝无补法。”易老云:“东方无补。”似此肝病,非泻不可,然而泻肝,又必须补水,因水能生木,水亏则肝燥,水足则木得其养而不燥,不燥者性平,而郁怒自解矣,何患疼痛不解也。余用六味汤加减治之,服二帖疼去二分,服五帖后,疼去大半。共服十二帖,病良已。再逢郁怒,永不发矣。
六味汤加减
熟地24克,茯苓18克,山茱萸10克,丹皮10克,泽泻10克,山药12克,当归12克,白芍15克,香附12克,小柴胡30克(酒炒),龙胆草6克,胡黄连6克,水煎服。
按:肝藏血而主筋,血虚不能荣筋,则筋骨疼痛。补肾水以生肝木,肝木得养则血畅筋柔,疼痛自愈。非熟谙五行生克之理,难疗此患。
【案十一】
邑西十里岗邵姓妇,产后月内,周身疼痛,迎余诊疗。诊得六脉细数无力,余认为产后气血双亏之证。用十全大补汤加减,服一帖虽未见效,而病亦未增。余谓药剂太轻,原方加重份量。又服一帖,至夜间病势大剧,疼痛难忍。大哭不止。患者云:“自服此药觉得心胸满闷,更添少腹疼胀。”余知乃用药之误也。再为详诊,脉比前三日虚者变实,数者更数。余明告伊曰:“此证是产后恶露未尽,因一时误认为虚,反用补药,以实填实,治之不当,故此加重。余虽有过,其心可原,倘肯再信,定能使病随药减,若再不验,甘愿受咎。”幸患者信而无疑,余即用失笑散加玄胡一味,共三味为细末,用酩流酒四两,煎滚冲服。二时许,少腹大疼一阵,遂下黑血块如桃李者六、七枚,病去五六。又服一帖,恶露始尽,三、四日竟获十全。因一时之误认,几乎令入夜台含冤,至今思之不免愧汗淋漓。敬告同道君子,每临证时,详细诊视,勿似余庸鄙误人,此又切切厚望也。
失笑散加玄胡
灵脂15克,生蒲黄15克,玄胡12克。
按:六脉细数无力,故用十全大补汤,因服药增剧,脉虚变实,而悟到恶露未尽,遂用失笑散加玄胡一味,热酒冲服,三、四日而获十全。初治诊为产后气血双亏,亦无大错,若能于补中兼活,庶几细微。但误治不讳,笔录在案,可谓治学精神之笃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