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科杂证总论】
古云:“宁治十男子,不治一妇人,宁治十妇人,不治一婴儿”。甚言小儿之病不易治也。因小儿脉不可凭,问不可问,一见生人,啼哭不止,闻之一道无可用矣。惟望之一道可用,乘小儿不哭,看气血之刚柔,神情之胜馁,禀赋之厚薄。再察天时之寒温,时证之有无。问其父母,得病新久,何时轻重,寒热多寡,乳食何如,再参以三关之经纹,详推细看,与彼所言合否。凭我阅历,运用在心,大概小儿之病无大实者,不可妄攻。因小儿初生,如二月萌芽,怕经风寒暴日,保护尚虑不及,何能任其克伐!娇嫩脏腑,果铁石乎。常见今之医家,一见小儿之病,不曰食积,便云惊吓,竟为幼科通套,如此误治,岂不终归于败。余治小儿独遵《幼幼集成》一书,可为幼科之慈航,济世之宝筏。余临证四十寒暑,见误治者极多,不觉情动于中,为之辩论数案。知我者必能亦宥我也。
馨山按:今之行医者,皆曰大人病易治,小儿病难理。以大人气血病多实,小儿气血恒虚,大人病能望闻问切,小儿惟三关虎口,所以古今相传“能治十男子,不治一妇人,能治十妇人,不治一婴儿”。噫!此世之行医者,通例语也,而抑知不然,天下千病万状,不外内伤七情,外感六淫。以内伤外感相较,则外感为客邪易治,内伤为主邪难医。小儿之性情无善恶,故知简单,饮食以外,毫无他求,不过嬉戏液耍而已。无七情之病,其所病者,皆风寒暑湿燥火之六淫也。至若婴儿赤子,生不满岁,虽脏腑娇嫩,而乳食不缺,寒温得当,六淫亦不易侵。偶尔侵之,则外来之邪,较大人之内伤为治易。然而初生之婴,赤游、胎毒、鹅口、天花、痘疹者多。果能初生时,用药以去胎毒,则百病不生。特后人不知用,以致小儿多疾,惜哉。况望闻问切,知脉之浮沉迟数,病之寒热虚实,治大小病固不可少,治小儿病更不可离,何则?小儿脏腑与大人同,脏腑同而治病亦同。病同而脉亦同,脉同而望闻问切不得分也。而或者曰:小儿未过周岁者,可以不切脉。吁!此不通之论也。要知脉生于气血,气血生于脏腑,大人有脏腑,小儿独无脏腑乎!既有脏腑,则切脉一层更为要端。不过小儿之脉,则一指定三关。再望其颜色,闻其声音,问其父母,或强或弱,或虚或实,然后用药,未有不愈者。若过此以往,小儿之脏腑渐强,气血渐旺,此时人事不接于世,浮沉七情毫无,焉有内伤!无内伤气血何虚!即有外感,随手奏效。由此视之,小儿之病与大人之病,何虚何实?治小儿之证与大人之病,孰难孰易?当必有辨之者矣。
【医案】
【案一】
邑庠生魏馨山先生,余厚友一也,少难子嗣,年四十余,始举一子,七八日内啼哭不止,乳食减少,约余往视。但闻儿声壮厉,满面红光,身有微热,此乃胎毒,决非风证。当用清热化毒之品,以解胎毒。愈后,更免赤游丹、鹅口等证。此防患未然之良法也。先生阅余之论,深信不疑。遂用二花连翘汤:
金银花6克,川黄连1.5克,生地3克,连翘3克,丹皮1.5克,木通1.5克,大黄1.5克,生甘草3克
煎成两酒杯,二次服下。一时许,小儿泻下黑黄臭粪,胎毒已去,由此一帖而愈。
按:凡小儿在周岁内有病者,多为胎毒,但胎毒有胎热、胎寒之分。本例患儿哭声壮厉,面红,身热,显为胎热,故翟氏用清热化毒之品,自拟二花解毒汤解之。方中金银花、连翘、木通清气分热毒;生地、丹皮、大黄清血分热毒,甘草泻火和中。药投病机,所以仅服一剂,泻下黑臭粪,胎热随之而消。
【案二】
邑西邵凹村邵姓之子,年未周岁。适患腹疼,呕吐乳食。腹膨胀满,四肤发凉,啼哭不止。邀余往视,面色淡白,口唇微青。哭声低微,问其大便色白,形证相参,确系胎寒脾虚之症。余用参术汤加减:
党参6克,白术4.5克,茯苓6克,白扁豆4.5克,炙甘草3克,薏苡仁4.5克,肉桂3克,炮姜2克,砂仁4克。
煎成一小茶杯,来日病减四五,原方又服一帖,不日痊愈。
按:上例为胎热,本例为胎寒。辨证要点为:肢凉唇青,面色淡白,其大便色白尤为胎寒之明证。故翟氏选用四君汤健脾益气,肉桂、炮姜、丁香温中散寒,又增薏苡仁、扁豆加强健脾止泻作用,服后果然如期。
【案三】
胡子厚举一子,甫七日,啼哭口噤。有老妪曰:“是七天疯证,非针不可”。伊不通医,任其乱治,针十余处,又服牛黄丸、一摄金等药,几濒于危。老妪术穷,绝迹不往。又延余往诊,见小儿声音洪亮,禀赋甚厚,知属胎热使然。经曰:“脾开窍于口”。儿口紧乃阳明经热甚,宗筋胀急。啼哭者,心火炎上,烦躁不宁。以上诸症,总归胎毒。余用黄连犀角汤:
当归3克,黄连2克,木通2克,金银花3克,栀子2克,生地2克,犀角2克,连翘3克,甘草2克,大黄2克。
水煎,服二酒杯,泻下红黑粪二次,诸症如失。
按:小儿七日,啼哭口噤,多系胎中受热,兼风邪流入心脾二经所致。老妪用针刺、丸药并治,法无非议,疑为选穴不应,丸药效缓,翟氏用黄连犀角汤清泄实热,乃釜底抽薪之法,足见病急不可缓治。
【案四】
本邑广济院内高姓,卖卜为业。举一子,生半月面黄肌瘦,气色虚馁,乳食减少,哭声低微,延余往视,余云:“此儿种种虚象俱现,定是胎元不足之故,倘作风证治,悔之何及。”遂用参苓白术散加减:
党参5克,茯苓3克,油桂2克,附子1.5克,枸杞子3克。
煎成徐徐饮下,一日夜共服五六酒杯,越日病状减轻,又投一帖,气血充足,乳食大进。古云“治小儿如哑科”。只因脉不可凭,又无可问,愚父愚母,妄言病源,如同呆子说梦。医者无所适从,再无阅历,捕风捉影,虚实颠倒,婴儿之命,岂可问乎!
按:本例为脾虚证。翟氏用键脾补肾,益气养血法,实得治虚之要。案中所用之药,为桂附四君子汤合当归补血汤加味,已失参苓白术散意,故方名不妥。
【案五】
和寨张奇峰女,周岁余,咳嗽发闷,潮热不乳,虚汗淫淫。迎余视疗,但见小儿鼻窍壅塞,偎藏母怀,此属外感伤风之症。当用仲景桂枝汤:
桂枝尖4克,白芍3克,甘草4克,大枣1个去核,生姜两片。
煎成令儿饮两酒杯,病减半,又服二酒杯,诸症皆愈。
按:发热汗出,太阳、阳明二经均可见之。此患儿兼有鼻塞,更有“偎藏母怀”,此为恶风状,故按太阳中风证治之,服桂枝汤一剂而盛。
【案六】
北郭外李庄李芳春女,一岁有余,患刚痉,即俗云“急惊风”是也。迎余往疗,但见小儿二目天吊,口噤吐沫,两手握拳,坚固不可开,面红气喘,身热如火,小便色赤,实热实象,一时齐发。看服过药方,大概羌活、麻黄、防风之类。正如火上加油,炉中添炭。吁!误矣。余用犀角地黄汤加减:
当归10克,生地10克,羚羊角1克,龙胆草4克,胡黄连4克,丹皮5克,木通3克,大黄6克,钩藤5克,生白芍5克,生甘草5克。
水煎徐服下,一时许,泻二次,诸症渐止。又服养阴退热之药二帖痊愈。李某问曰:“此女病经三医,皆曰急惊风证,而针药罔效,阁下不用针,而用凉药见效何也?”余曰:“经云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而动象属于阳,此明系肝热火炎之证。彼用除风之燥药,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此女不死者幸也。余用凉泻药,如金风送暑,炎热自消,不逐风而风自熄。沾沾除风,岂不误治。”李某闻言唯唯。
按:痉病有刚柔之分,刚痉主凉泻,柔痉主温补。本例明为刚痉,为热证、实证、阳证,他医误作风治,用麻、防、羌类药,实为火上加油,炉中添炭。翟氏依证尊经,遂用犀角地黄汤加味治疗,二帖痊愈,并指出治刚痉“用凉泻药,如金风送暑,炎热自消”,甚有见地。
【案七】
南黄义岗黄文祥之子,年方岁佘,患肿病三月,面黄身肿,饮食仅可养命。消食消肿之药,服二十余帖皆无效。迎余诊疗,小儿脉如悬丝,声音低馁。此乃先天薄弱,非本实症,又服克伐药太多,所以重上加重。若再不改用温补,速收散失之元气,决无生机,余用十全大补汤加减治之。服两帖稍效,又服二帖肿渐消,饮食加增,共服十余帖,月余气血红和,肌肉复生,由是方获痊愈。古云“病伤可疗,药伤难医”,信矣。
十全大补扬
党参6克,炙甘草5克,白术5克,茯苓10克,大熟地6克,当归5克,白芍4克,炙黄芪6克,油桂4克,芡实6克,白扁豆6克,西砂仁10克,附子1.5克,薏苡仁6克,辽五味子3克,水煎服。
按:面黄身肿,若无实证可及者,可按虚证论治。不可一见肿证,陡用消散药。本例诊为虚证,其据有二,脉细、声低、面黄一也,服消药不效二也,故改用温补剂取效。案中以服消肿药不效为镜,足见问诊之重要。
【案八】
南关张善初女,年两岁余。患慢脾风证,即《幼幼集成》所谓柔痉也。诸医皆作风治,以致 搐搦,二目天吊,虚汗类雨,面白气喘,四肢厥逆,腹内肠鸣,大便泄泻,昼夜二、三十次。迎余诊视,余见凶证俱现,恐难挽回,辞不治。女子父母苦求敦恳,余曰:“此病九死一生,倘治之不愈如何?”伊曰:“不愈者命也,安敢归咎。”投以桂附回阳汤,戌时服下,至明日来告曰:“此女病证虽未痊愈,已愈二三。”原方又服数帖,渐收全功。噫!凡小儿刚柔二痉而作风治者,读《幼幼集成》书,可以憬然悟矣。
桂附回阳汤加减
熟地10克,党参10克,白术6克,丹皮5克,油桂4克,炙甘草6克,附子5克,龙骨10克,山萸肉6克,炮姜5克,肉豆蔻6克,巴戟天6克,山药6克,破故纸5克,水煎服。
按:《幼幼集成》云:“痉有刚柔,刚痉无汗,柔痉有汗。小儿刚痉少,柔痉多。而且肌肤薄,腠理疏,不胜发表,惟宜解肌治痉。”本案原为柔痉而作风治,风药伤津损阳,以致变证蜂起。患者四肢厥逆,昼夜腹泻二、三十次,显系脾肾阳虚,所以翟氏从健脾温肾入手,数帖竟收全功。诚为不治风而风自止的范例。
【案九】
邑北李庄李玉林女,三岁余。于二月间随母探亲,偶受大寒,由此得病。寒热往来,腹疼咳嗽,吐痰日多,至五月肉脱骨立,卧床不起,饮食大减,服某医药无效,迎余往诊。六脉沉紧,重取微滑,此乃大寒积于肠胃,非温中散寒元气何从而复。余用桂附汤:
附子6克,油桂5克,白术10克,炙甘草6克,炮姜10克,荆芥子7克,丁香2克,破故纸7克,半夏6克,砂仁5克,党参6克,巴戟天10克,礞石6克。
煎成早晨服下,至晚腹疼咳嗽略减,又服二帖,寒热已去,饮食渐进,共服七帖,渐收全功。又调养月余,方能步行。
按:“大寒积于肠胃,非温中散寒则元气何从而复”,即《内经》“寒者热之”之法。元气之本在肾,其源在脾,故舍温补脾肾则元气难复。翟氏从脉沉紧着眼,诊为大寒证,这与《金匮要略》寒疝病的“脉沉紧”同义。
【案十】
马南庄王姓,家甚贫,其子近三岁,终日衣不当寒,食不充饥。初病时发寒热,四肢懒惰,渐至腹大疼痛。迎余诊治,六脉沉而有力,浮取不见,外虚而内实,即大实有羸状也。余用补中消积汤:
党参10克,白术10克,穿山甲6克,鳖甲10克,川大黄10克,枳实6克,厚朴6克,焦山楂10克,炮姜10克,芒硝3克,巴豆霜0.1克,京三棱5克。
水煎服。午时用下,至晚亦无动静,又将二煎服下,至天明腹中痛甚,欲大便,自觉有物到肛门,苦不得下,儿母用物挖之,始出粗二指、长三寸之粪便,破开细看,不知何时所食之糠馍也,由此诸病愈。
按:此例为虚实夹杂证,攻之恐正气不支,补之虚实积愈增,故拟补中消积汤攻补兼施,足见翟氏立法精当,遣药适宜。
【案十一】
高阳周凤书之子,三岁余,与他儿戏耍,木棍误触头面,破皮出血甚多。六七日后,渐觉口噤,言语赛涩。又二日,两手握固而难伸,角弓反张,饮食难进。邀余往治,六脉浮紧,此为破伤风也。余曰:“此证最为凶险,十中不过愈其四五。”周曰:“此证虽凶,情属父子,人事不忍不尽。乞先生念余年四十余,惟有此子,万一痊愈,没齿难忘。”怜其恳切,遂制一方,名曰逐风丹。
全蝎一条,麝香0.3克,艾叶3克,蓖麻子2个,天麻5克,羌活6克,防风6克,荆芥5克,当归5克。
共为细末,香油调抹患处,每日十余次,内服活血除风汤。外抹内服。二日口渐开能言,诸症皆轻,五日共服四帖,竟获十全。
活血除风汤
当归10克,黄芪10克,羌活6克,川芎6克,防风10克,生白芍10克,荆芥10克,全蝎2条,白芷6克,天麻5克,秦艽6克,生地10克,甘草6克,水煎服。
按:《幼幼集成》云:“小儿或因跌扑或刀斧破伤,风邪暗袭,伤处发肿,谓之破伤风,速宜治之,不然,则发痉矣。内服疏风血散,外以紫金锭涂之。”翟氏深得其要,外拟丹敷,内以汤疗,内外分消,力专功宏。由于方证合拍,所以不几日竟获痊愈。纵观方药,乃循“治风先治血,血活风自灭”而设。
【案十二】
北关江姓一小儿,甫六月,胎毒未去,偶然大啼不止,乳食减少。迎余往视,见小儿手背红点如豆,余命宽衣细看,左腿膝上红如云片,此是赤游丹毒。古云“此证起于四肢,入于腹者死”。急用二花解毒汤,以免后患。一剂即效,二剂痊愈。
二花解毒汤
金银花5克,荆芥4克,防风5克,生地5克,当归5克,紫草3克,连翘6克,木通2克,玄参5克,知母4克,乳香2克,甘草3克,水煎服。
按:明?万密斋曰:“小儿赤游丹毒,虽有十种,皆由心火内盛,热与血搏,其热如火,痛不可言,赤如丹砂,故名丹毒。自腹出四肢者,易治,自四肢入腹者难治。”翟氏自拟二花解毒汤清热凉血解毒,佐以除风活血,该方是从万氏防风升麻汤化裁而来。若作风治,误用辛温,转生他变,必致难挽。
【案十三】
西关刘明言女,岁余,患赤游丹毒三日,始请余调治。但见小儿满面红光,腹背尽成赤色,声音已哑,二目直视,肝肺己绝。未治即殁。
按:声哑为肺绝,直视为肝绝。前人有“先发丹而后惊者,此毒气由外入内者,多死不治。”此案可为佐证。
【案十四】
北罗庄魏信三,小儿半岁余,大病后忽起鹅口白,身热不退,诸医不曰湿热,便曰邪火,屡进寒凉,无稍效,日近危笃,请余起疴。但见小儿面青气喘,四肢厥凉,误作真热治之,殆矣。华元化曰:“虚其虚实其实而死者,医杀之也”。余用桂附地黄汤,水煎冷服,遵《内经》用热远热之法,一帖遂效,二帖全廖。
桂附地黄汤:
熟地6克,山药5克,山萸肉5克,油桂2克,附子2克,茯苓5克,川牛膝3克,丹皮5克,巴戟天5克,杞果5克,五倍子2克,炙甘草2克,水煎服。
按:鹅口白即鹅口疮,多由心脾蕴热所致。但此证屡进寒凉,重伤阳气,遂见面青气喘,四肢厥冷,疑寒药伤阳之误。翟氏用桂附地黄汤加补肾收敛剂,热药冷服,二刘全廖。从此看出,若无正确的辨证,就无有效的治疗。
【案十五】
王性初,邑北王庄人。其子三岁时,患泄泻症,每日夜五、六次,自二月至八月不愈,寒热药服过数十帖,均不效。迎余往诊。脾脉滑数,它脉和平,此证因脾有湿痰积热作泄。古云:“五泄皆属于湿”,又云:“火泻者肠鸣”。问儿之父母,果然。遂用化痰清热汤,连服二帖,病去六七,又服二帖痊愈。
化痰清热汤
半夏10克,胆南星6克,橘红6克,荆芥子6克,黄连5克,陈皮6克,黄芩5克,甘草6克,水煎服。
按:《医宗必读》提出治泻有九法,即淡渗、升提、清凉、疏利、甘缓、燥脾、酸收、温肾、固涩。本例是清凉与燥脾两法的合用。惟诊为湿痰积热作泄,仅凭脾脉滑数理由似欠不足,以药测证,当有泻而肠鸣,大便不爽,粪黄而臭,舌苔黄腻等。
【案十六】
朱本良女,于十一岁时,患疟疾半载方愈。腹内左胁有块,其大如碗,按之则疼,饮食日减,面目黄肿,每日午后冷热,肚大青筋,消积破块之药服二、三十剂,如石投水,一毫无效,卧床不起。邀余诊疗,六脉虚细欲绝,元气亏损已极,徜不急补养,女命休矣。余自制一方:
常山30克,白术60克,炙甘草15克,红枣300克与药同煎,去药食枣,每日早晚各服15枚。
食完一料,肿渐消,元气渐充,块自消。朱曰:不用消肿药而肿自除,其理安在?请指示以释余惑。余曰:“此证原因得于疟疾之后,故用常山仍是攻疟疾之专药,白术、炙甘草二味甘温和平,大健脾土,脾土渐旺,气血充足,肿块自消”。东垣先生云:“温中即是发表,补正即是消积”,味此二句,真千古而定论也。
按:翟氏重视小儿的体质特点,对于痼疾,主张辨证施治,扶正祛邪。如本例腹内痞块,实中有虚,他医用攻剂罔效,翟氏立足于补,补中寓消,尤妙在药、枣同煮,食枣弃汤。这种扶正消积、药变为食的灵便用法,对于小儿尤为重要。
【案十七】
邑西莲坡村,工广文子,年七岁,六月间随母吊丧,归家即病。上吐下泻,指甲微青,精神昏愦,如中鬼祟状。某医以为霍乱,针十余处,又服霍香正气散,病如故。迎余诊治,六脉离乱,毫无统绪。王肯堂先生云:“脉无统绪离乱者,乃客忤病也”。余想客忤属秽恶之气,人中此气,闭塞心窍,神明昏乱。奈小儿正在吐泻,药不能进,欲辞不治。儿母含泪苦求,余不得已,忽忆古云“香能辟秽气”。遂用:
麝香0.3克,广木香6克,苍术6克,白芷10克,山柰10克,牙皂3克,辰砂6克,明雄10克,丁香3克,郁金10克。
共十味,研为细末。用一火盏,置小儿面前,药面频频撒之,烟冲儿面,一时许,忽得四五喷嚏,吐出稠痰盅余,遂能言,不数日痊愈。
按:以六脉离乱毫无统绪,悟到客忤秽恶证;从患儿正在吐泻,悟出用药末熏面法,堪为诊治之妙。
【案十八】
县西赵岗村,赵瑞祥子,半岁余。出温疹后周身生疮,皆已馈烂,如蛇退皮,处处皆臭秽难闻,惟头部独重,日夜啼哭,乳食已减,中西两医,屡治不效,就诊于余。见小儿面目浮肿,气色暗淡,哭声低微。余曰:“此因阳气亏损,不能摄血,血不归经之故。”遂用参附回阳汤,每日一帖,五、六日后脓水稀少,啼哭已止。共服药十二帖,诸症遂愈。今之习外科而不明内科者,均不免顾此失彼之诮也。
参附回阳汤
党参6克,白术5克,茯苓6克,炙甘草5克,炙黄芪16克,白芍5克,熟地6克,附子4克,当归身6克,油桂2克,炮干姜4克,破故纸4克,水煎服。
按:参附回阳汤系十全大补汤加味,有补气养血、温经化湿作用。乃是翟氏常用的扶正祛邪方剂之一。
【案十九】
本城大士阁街路西,冯先生女,年六岁。三月患泄泻证,百治不愈,九月瘦至肉脱骨存,命如悬丝,二目上视,口紧不开,两手握固,湿汗淫淫,抽搐频作,他医误作风治,几濒于危,始请余调治。余见此证,诊其脉,断为柔痉。冯某乃辨为风,余引证前医为之辨论,以释其惑。仲圣曰:“太阳病,发热汗出,而不恶寒者,名曰柔痉。”王肯堂先生云:“小儿大病后,抽搐口噤身有汗者,人曰慢惊,即柔痉也。”宋太医贾才云:“小儿柔痉而作风治,未有不毙者。”李东垣先生云:“小儿柔痉,多见于吐泻、天花、痘疹、大病后,庸医误作风治,实杀之耳。”伊曰:“先生既云非风,因何有抽搐口噤现象?”余云:“胃属阳明而荣于口,主宗筋,至于口噤、四肢抽搐,皆阳明血虚不能荣宗筋故也,二目上吊者,足太阳膀胱脉起于目内眦,行头后而走脊,上视者证明是膀胱气血双亏也。”伊闻余言,请赐妙方。遂用参附回阳汤加味,水煎成,令徐徐服之。投一帖少效,二帖诸症均减半。原方共服五帖,方获十全。
参附回阳汤:
西洋参5克,杞果6克,辽五味子3克,川牛膝5克,油桂4克,附子5克,巴戟天6克,砂仁5粒,茯神5克,炙甘草6克,熟地10克,炒枣仁6克,当归身6克,山药6克,茯苓10克,杭白芍6克,白术6克,山萸肉5克,大胡桃1个(连老皮打如泥),丹皮6克,川芎5克,水煎服。
按:此方温肾健脾,补肝养心,名曰回阳,实则温阳益气、养血填精俱备,非至虚不得用之。
【案二十】
南郭外腊梅庄,卞凤魁次子,乳名二成。二岁时患痞块症,肚大青筋外露,每日午后发热,消积破块之药,服过无数。饮食渐少,形容日见憔悴,无奈就诊于余。六脉紧细,乃虚中挟实之证,攻之元气不支,补之块从何消。左右掣肘,忽忆李东垣先生枳术丸,诚古今消积之妙方。遂用枳术丸加穿山甲15克,三味药共为细末,掺入饭内。日服10-12克,初服60克,发热稍减,饮食渐增。又服120克,腹块消去四、五,似有若无。后又服120克,大便脓血四、五次,由此块无体胖,气色红融,已复原状。儿父十分感激。
按:小儿痞块,虚中挟实者多,攻之元气不支,补之块从何消。翟氏推李东垣积术丸健脾消滞,另加穿山甲破积化痞,制成丸剂,以图缓治,使积消正复。这种治法值得我们效法。
【案二十一】
南郭外八卦亭村,王姓,年五十二得一子,三月余,患赤游丹毒。迎余往视,见小儿腹背紫,声音己哑,绝证俱现,辞不治。后闻请老妪于患处针百余针,外擦以金黄散,香油调抹,竟日而亡。此证本在不治之例,又用此法逼毒内归,实是小儿催命符也。噫!病岂可妄治哉。
【案二十二】
余毗邻张姓,与余素有小隙,伊女五岁,四月染疟疾,至十月百治无效。骨瘦如柴,面目浮肿,腹内左胁下有块,大似碗许,按之微疼,伊无奈,托人求余诊治。诊得脾肺脉有力,肝脉虚数。古云,疟本属肝。胆者肝之府,乃半表半里,所以寒热住来也。肝脉虚数者,可知肝病。脾为肺母,肺为肾母,脾母受伤,肾肺二经有连带关系,欲补肾子,先补脾母。余制一方,名子母两援汤。
白术60克,熟地60克,常山30克,红枣一斤,与药同煮。去药食枣,每日早晚各食15枚。
四天而疟疾痊,食完一斤,块消一半,原方又食一斤,诸症均愈,身体复元。张某置礼谢曰:“因当年冒犯,不敢请治,小女枉受数月之苦。”余曰:“此些小事不足挂齿,余岂能念旧隙者哉。”
按:子母两援汤亦属攻补兼施方。
【案二十三】
邑东南李楼村,李信义之子,年九岁。腊月出痘,迎余时见苗十二日。但见小儿周身之痘,色尽灰白,根盘红晕,走散不收,其痒搔抓不停,痘内均含清水,毫无脓浆,皆是痘证大忌,辞不治。儿父泣啼恳求,余索服药方,大概是凉血解毒、消风止痒之剂。始知药误治为害也。余曰:“此证只因误治变逆,本在不治,恐未能挽回。倘若治之不愈,不归咎我乎?”儿父曰:“即治不愈,焉敢归咎。”余遂遵《痘疹集要》温中托毒汤大为加减,煎成一帖,早晨服下,午时又服一帖,至晚痘虽无起色,惟痒不止。又服一帖,来日早晨再看,痒已止,痘内清浆略变稠脓。余心暗喜,仍用此汤。日夜大剂连进,与以鸡鸭鱼肉与药并吃,四天服药六帖,大便一次,通体之痘尽成黄脓,颜色苍老,饮食大进,醒睡两安。又连进三帖,逐渐靥结痴,停药三日,痂落而成功,共服十余剂,竟转危为安。后儿父问曰:“阁下纯用大热大补之剂,而收全功者何也?请示知以释余惑。”余曰:“痘发痒者,乃火衰之故,红晕散漫不收者,乃元气大虚、不能统摄营血归根之理;痘内清浆者,气虚不能化毒为脓也。如田地种豆,天热地湿,豆苗三天可出。若阴晦天寒,六日亦不能出芽。又如气球,气足则起,气虚者陷也。痘属先天阴毒,非借阳气而功不成。”伊闻余言,叹服而退。
温中托毒汤加减
党参15克,白术15克,炙甘草10克,熟地18克,山药12克,油桂10克,炙黄芪24克,川芎10克,茯苓10克,红枣5枚,当归身10克,黄豆10克,水煎服。
按:说理明白,论证清楚,若不熟于方书、不富于经验者,何克臻此。
【案二十四】
雎县西岭寺村,马姓夫妇,家贫甚,夫以笔耕,妻以针耨,生一子,方四岁,得痿证,卧床年余,调治乏资,终日忧虑,适逢临证彼处,趁时请疗。诊得小儿肝肺脉均滑数,此属湿热为病,非清热除湿不廖。遂开一方,名曰起废汤,二帖见效,八帖痊愈。儿父曰:“此儿余以为终身作废人,蒙先生一医而愈,大德大恩,恨今生难报于万一也。”
起废汤
玄参12克,茯苓12克,郁李仁10克,黄柏6克,黄连3克,黄芩6克,葛根6克,苍术6克,生地12克,防风10克,木通5克,甘草6克,水煎服。
按:《素问?痿论篇》有筋痿、脉痿、肉痿、皮痿、骨痿之称。并指出:“阳明者,五脏六府之海,主润宗筋,宗筋主束骨而利机关也。”患儿肝肺脉均滑数,知是湿热伤津所致。因此,翟氏从清热利湿、柔筋养阴着手,自拟起废汤治疗。方用三黄、木通清热,苍术、防风、茯苓祛湿,玄参、生地养阴,葛根柔筋,郁李仁润筋。湿热除,筋脉柔,则痿证自痊。
【案二十五】
友人李茂如令郎,八岁出痘,余诊时已见苗,但见小儿壮热发渴,苗色暗淡,明系元阳不足,倘不早补,痘必中变。余用温中托毒汤:
炙黄芪15克,白术15克,炮姜12克,半夏7克,油桂10克,党参12克,龙眼6克,红枣3个,蒸酒一盅同煎。
伊父见方迟疑不决,余知其畏药热之故,明告其理曰:“本先天阴毒,痘色暗淡阳虚也。非借热药以扶阳,则痘色灰暗不能灌浆成脓结痂,终归于败,余阅历此痘多矣。若有错误,甘愿受咎。”伊始深信,共服药五帖,以收全功。今已二十余岁矣。
按:痘色暗淡不红为阳虚,此为立法要据,故用温中扶阳剂托毒外出而收功。
【案二十六】
西门内苏姓一女,两岁,偶出痘。迎余往治,见小儿头面周身之痘尽成灰色,均已塌陷,且大便泄泻无度,咬牙寒战,败证齐出,即神医亦无措手矣。
【案二十七】
河北滑县刘风春,家贫穷,亲丁六口,赴湖南投亲不遇,乞讨返里,路过我杞,投宿东关泰山庙内。伊有女,年十八。于十一月出痘,迎余诊治,余见周身业已见苗,颜色暗淡,根晕散满不收,骨节疼痛非常,大渴饮水,大便日夜三、四次,种种逆症齐现。余曰:“系气血双亏,若不急补,毒气赖何托送。将来必变咬牙、寒战、泄泻、塌陷而死。”伊母问:“几帖可愈。”余曰:“十帖”。伊母闻言泣下曰:“每日非乞讨无以为生,衣服尽典当,惟余新褂一件,送先生以作药资。”余见比情,不觉鼻酸,慨然曰:“请将衣服自留,此证无论服药多少,余不索分文。”又见患者躺卧砖地上,此年又冰天雪地,纵有医药,岂能得生。遂送软草一捆,令女睡卧。又与大钱八百,令其买面扶养。遂用舒驰远先生温中托毒汤加减,日夜两帖,二日后诸逆症渐退。又服四帖,均有饱满黄脓,颗粒鲜明,少有发痒,此因火衰之故。又投二站,渐靥而有结痂者,停药五天,痂落而收功。后天晴,全家起身,女之父母偕女至余处叩谢而别。
温中托毒汤加减
党参15克,茯神12克,白术12克,熟地15克,炙黄芪18克,附子12克,肉桂10克,破故纸10克,当归身12克,炙甘草10克,炮姜10克,陈皮10克,砂仁6克,辽五味子10克,山茱萸10克,川芎10克,山药10克,黄豆6克,红枣3枚(为引)
【案二十八】
韩君范五,余同道友也。二十余岁时,十月出痘,余至见通体之痘,平塌不起,神情昏愦,饮食少进,趁早调治,大补壮阳以固根本,托送痘毒以免将来费手。遂用舒驰远先生温中托毒汤加减,先服二帖,痘内均已生脓,又服六帖,痘有六分饱满,忽于夜间大热癫狂,赤身下床,似乎阳证发狂。天初明余再诊,见痘色微有灰意,亦不如昨日饱满,余知痘出极稠,耗伤血气太重,譬如五谷秀实,天旱无雨,谷粮岂能丰收。原方复加重,日夜连进,总不失手。又三帖,痘皆丰满,形色俱足。余喜曰:“得之矣。”住药,避风寒,调理饮食,不数日而收功。
温中托毒汤加减
熟地60克,党参60克,炙黄芪60克,五味子50克,肉桂15克,山药24克,当归身12克,川芎6克,砂仁10克,山萸肉10克,陈皮6克,炮姜10克,炙甘草10克,黄豆6克,红枣5枚(为引)水煎服。
按:痘为先天之毒,内伏命门,感不正之时气而发,最损真元之气。且灌浆结痂全赖元阳气壮。观翟氏案中,有因误服寒药而致痘色尽灰无浆者;有因先天元阳不足以致平塌不起者;有因延医而致毒气内陷者。翟氏抓住痘色暗淡,根晕散漫,依扶阳托毒外出论治,收效颇奇。
【案二十九】
范五初愈未十日,伊令正被染出痘,迎余至时,患者卧床如醉如梦,身有微热,痘均塌陷,色似香灰,饮食发呛,寒战咬牙,大便滑泄。问其天数,已五、六日。此痘与范五均属气血双亏。一服药得生,一误期至死。噫!可悲夫。
【案三十】
空桑高氏者业农,伊子三十二岁出痘。余至时痘出五日,诊得六脉洪盛有力,沉取亦然。问其二便,大便秘涩,小便点滴极臊,其热非常,口气又臭,渴欲冷饮。痘色紫红,板滞不起,形证相参,确系实证无疑。余用二花解毒汤加大黄,煎成一帖,辰时服下,至申时病势如故。二煎又服一碗,天未晓大解一次,由此热证均去三四,痘转红和,已有白脓,此药不敢再服,恐伤元气。经曰:“大毒治病,衰其半而止。”改用平淡之剂,又服三帖,结痂而愈。如此实证,治数百人,仅遇二、三。余用凉药乃一时权变。敬告同道君子,勿谓凉药解毒,即可治痘之逆证,以误生民,当慎之。
二花解毒汤
金银花12克,连翘10克,生地10克,紫草10克,玄参12克,知母10克,木通6克,白芍10克,紫花地丁10克,丹皮5克,红花6克,栀子6克,荆芥6克,黄芩6克,秋桔梗6克,大黄10克,(酒炒)水煎服。
平淡之剂
党参10克,当归10克,茯苓10克,白术6克,川芎6克,白芍10克,陈皮6克,炙甘草6克,柴胡12克,紫苏10克,桔梗6克,水煎服。
按:痘疹属实者甚少。此案六脉洪盛有力,便秘溲赤,渴欲冷饮,痘色紫红,脉证相参,确系实证无疑。遂用自拟二花解毒汤清热凉血,犹重解毒,不注重攻实,深得治痘之要。待热毒衰其大半,改用平淡之剂,始终以顾护元气为本,这正是翟氏的胆大心细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