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初,受经济利益驱动,一些“血头”、“血霸”私自设点,非法偷采血浆;一些地方和血液制品企业擅自在河南设立单采血浆站点,违规操作,大量采集、收购原料血浆,造成艾滋病病毒在有偿献血人群中传播,其中有3000多人口的上蔡县芦岗乡文楼村是疫情较为严重的村庄之一。在今年的艾滋病日来临前夕,卫生部在近期召开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公布了文楼村艾滋病的患病情况。据介绍,这是有关部门第一次以新闻发布会的形式将文楼村村民的艾滋病病发情况公布于众。
其实,早在2000年1月18日,一篇发表于某家都市报题为《河南某村“怪病”惊动高层》的新闻报道,就第一次公开了文楼村乃至豫东南地区的艾滋病患病情况。张继承,便是那篇报道的作者。为了采访,张继承长期奔走在这个局外人闻之色变的“艾滋村落”,与那些艾滋病人在一起,吃艾滋病人为他夹的菜,吸艾滋病人为他点的烟,喝艾滋病人自酿的酒。在采访的过程中,他的手曾因被艾滋病患者划破而流血。
曾与艾滋病人擦肩而过
走进上蔡县文楼村,走近艾滋病人,对张继承而言,其实很偶然。1999年年底之前,张继承在郑州的一家报社,和很多同行们一样,过着平静的生活。
那个时候,文楼村艾滋病发病情况在媒体“圈子”里已经悄悄传开了。张继承第一次听说文楼这个豫东南的小村庄是在1999年10月。当时,他从豫南信阳采访回来,当火车到达驻马店站时,4个很拘谨的农民上来坐在他身边和对面的空位上,从他们的对话中,张继承隐约听到他们是“文楼”的,要到北京“去确诊的……”
回到单位后,有同事把张继承拉到一边小声说:“有个线索你要吗?爆炸新闻:上蔡发现了艾滋病人和病毒携带者!”
张继承懵了。那位同行一脸默然继续说:“已经有人在慢慢地死去……”文楼!张继承听到“文楼”两个字,一下子想起了前几天火车上遇到的那4个人。他们就是文楼村的,他们要到北京去确诊的“那个病”是否真是艾滋病?如果这是真的,我已经与艾滋病人擦肩而过了?
10天之后,对艾滋病知之不多的张继承,在一家医院输了3大瓶抗毒性能很强的药液之后,坐上开往上蔡的长途汽车,就这样,他走进了文楼……
陪他吃饭的8个人中6个人患有艾滋病
他第一次在文楼采访的时间很短。从上午的9点到下午的5点,他接触了8个艾滋病人。在那个处处充满灾难的小村庄里,他第一次知道了“卖血”这个名词对于这些贫穷的农民就意味着泪水和死亡。
2000年国庆节过后,在当地一位朋友的帮助下,张继承悄悄潜入了当时还不为外人所知的河南省的另一个“艾滋村落”——新蔡县石湖村。村支书以及村民们对他十分热情,他们渴望外界知道他们的生存状态。中午,村支书找了8个村民陪着张继承吃饭。饭桌上,他们向这个“省里来的人”倾吐着肺腑之言。
饭后,村支书很平静地告诉他:“刚才陪你吃饭的8个人,有6个得了‘那个’病!”张继承立即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觉。尽管他那时已经注意到其中的3个人嘴唇和口腔已经溃烂,他们一个个一脸感激,毫无顾忌地和自己碰杯,为自己夹菜,那种被人认同和接受后的激动变成了对客人的真诚和淳朴的热情。张继承当然无法推辞(后来张继承知道和艾滋病人一起吃饭、睡觉甚至洗澡,并不会对健康人构成什么威胁之后,心里也就坦然了。在他将近两年调查当中,与艾滋病人同桌吃饭他已记不清多少次了——他已习以为常)。
村支书还说:饭桌上的鸡是村里人养的,菜是村里人种的,鱼是村边池塘里捕的……要知道这个村的艾滋病情也很严重……
2000年1月18日,中国西部发行量很大的一个都市报特别报道栏目,刊发了张继承在文楼村所作的新闻调查——《河南某村百人身染“怪病”》。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无法把目光从那些已经绝望或者正走向绝望的艾滋病人身上移开。他只是觉得这个不幸的群体需要外界的关注和帮助——“总得有人走近他们,了解他们,关心他们。”
采访时,他的手被艾滋病人划出血
2001年3月,张继承在采访艾滋病患者蒋大明时,却实实在在地遭遇了一场“死亡游戏”。那天下午,在太康县蒋大明的家里,张继承陪着他称兄道弟地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和他握手,还吸他递上来的烟。蒋大明的心里涌上了实实在在的感动。整个下午,他对张继承说的话比一个月、甚至比一年说的话还要多。
天晚了,张继承要告辞,蒋大明无论如何也要留这个“瞧得起俺”的朋友在家里吃饭。张继承要赶太康县最后一班发往郑州的长途客车,要走。蒋大明不依,他真的不想让张继承走出自己这个冷清的家门,他真的想留他吃一顿饭——因为很久没有人肯陪他吃饭了。
他们就这样在热情的挽留和推辞中扯来扯去。突然,张继承右手虎口附近淌出了血——是蒋大明的指甲划破的一道长长的口子。
两个人都愣住了,他俩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一次,张继承真得害怕了。他作了最坏的打算,甚至把“后事”都考虑好了。十分庆幸,省卫生防疫部门的血检结果表明:没事,他依然是个健康的小伙子。
“为了你给俺说这么多,俺也得活着”
张继承是一名清贫的记者,他知道自己不能从经济上、医疗上给予艾滋病患者任何帮助。他四处奔波的目的只是给他们精神上的支持和鼓励。
在张继承路过的每一个村庄,他几乎都听说过艾滋病人或者艾滋病毒携带者一旦知道实情之后,便以上吊、服毒、投井等方式自杀的悲剧。
张继承说:“我现在对艾滋病说得最多的是,就是想尽一切办法鼓励他们活下去。我用自己的一切努力给予他们活下去的勇气和欲望。”
2001年8月初,张继承走进睢县东山村王银的家门时,王银的妻子刚刚在前一天去世。当时,王银正悲痛欲绝地准备和妻子一起“上路”,他再也不想在这个让他绝望的世界上呆一天了。
就在这时候,张继承来了。他和王银就坐在棺材旁边从下午3点一直聊到天黑。王银的眼里终于看不到泪水了,他开始把心窝子里的话说给张继承。从他述说中,张继承得知,王银和他那已经阴阳两隔的妻子在1994年前后的“卖血狂潮”中卖过血。王银边说卖血时的情形边伸出胳膊、挽起衣袖给张继承看,那上面遗留着密密麻麻的已经变成黑褐色的针眼。王银说,老婆因为艾滋病死了,自己是不是艾滋病毒携带者还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到吃饭的时候,王银已经完全把张继承当成了朋友。他答应张继承安排完妻子的后事,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为了兄弟你给俺说了这么多、对俺这么好,俺也得活着。”
采访后记
张继承在记者面前摊开了一张小型河南省地图,用一支黑水笔在一个个地名上画着黑色的圆圈。然后,按着他走访时的时间先后顺序,从一个地名往另一个地名上画着一个个箭头。他望着自己画完的那张地图,沉默半晌,哀痛地对记者说:“我利用每一个能挤出来的节假日和平时工作之便,走进这些地方。将近两年时间里,我认识了许许多艾滋病人。有些人,我第一次去看望他们时,他们还跟健康人没有什么两样。当我再一次去看他们时,他们却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近两年的奔波中,他不止一次遇见过对当地艾滋病疫情“捂盖子”的现象。这种漠视生命、漠视灾难极有可能大规模爆发、蔓延的危险做法,让他感到比病魔本身更加令人恐惧。他接触了那些制造这些灾难的“血头”们,也不止一次听到“只要政策放松了,俺还干这一行”之类令人震惊的想法……对于这一切,张继承说,我的心一直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