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历代医家中,善用汗吐下法治病者,子和之后,未之闻也。谓之千古绝响,似不为过。近今医家处方用药多尚稳健,能绍子和之箕裘者,盖亦寡矣。余数读子和之书,欣慕子和之法,而不敢一试焉。虽非全由谈虎色变,闻雷落箸,畏惧之而不敢用,实为医家肩负救死扶伤之责。先贤胆大心细智园行方之训,历历在心,故未尝敢有一药浪投也。于是求索善用子和之法者,每思以一睹为快,而竟亦了不可得。直至数年前,得遇川沙陈英俊医师,始知子和之法尚有传人在。且亲服其所授吐下之药,而体验益深也,故记其始末,以飨同好。
余于十年前,一度身体不舒,痰气阻塞于中,心肝火炽于上,而脾肾不足于内。服清火顺气消痰之药,兼扶脾土,有效而无大效。商之名家,计无所出。欲用吐下之法,而虑其峻烈。因思丹溪有“倒仓法”,乃以黄牛肉二十斤,熬其汁成琥珀色,空腹饮之。病在上则吐,病在下则泻,上下兼病则吐泻交作,祛病如扫。且牛肉补土,病去速而正不伤也。
愚意先以小量试之。于是购买牛肉五斤,熬汁去渣,浓缩其汁,仅得大半碗。因数量太少,服后仅泛恶而不吐,更不致泻。而中焦倍觉阻塞益甚,上下之气,似被痞隔,头胀胸闷,眼热心悸,足胫酸软,皮肤干糙若砂纸。时时自觉气机上冒而不能下达,神情亦稍呆钝。每日临证,仅能勉力支持。屡请名家投剂,方证得当,效终不显,病则日益加甚。
四个月后,有缘得见陈英俊先生于其诊室。先生年逾古稀,形丰而神采奕然。无论男女童叟,凡来诊者,皆先诊脉,而后据脉言证,多能若合符节。脉证既符则于其自备之数十味丸药中选定一种丸药或处以汤药,并随即煎煮使当即服下,服后或吐或不吐,过半小时后再复诊脉,然后予另一种丸药或汤剂,带回服用。服后必致吐泻,吐泻过后,继以“先清后调”两法以善其后。清法乃多以丸药清未尽之内热。调则开处方两张,一为寒热并用之剂,每以桂附与硝黄同投;一为消补兼清之方。先服前者一帖,停药一日再服后者一帖,复停药一日再服前者。如此交替服至各四、五剂,再前往诊脉吐下,继以清调,周而复始直至病愈。
余被诊脉后,谓是五脏积热,所言症情凿凿。先予“紫葛丸”如梧桐子大者六十粒,下咽即觉辛辣异常,旋感胸中热辣,愠愠欲吐而未能吐。半小时后复诊脉,予“十补丸”六十粒暨清调方药,嘱带回服用。因路途遥远,3小时后始到家,已下午3时矣。立即将十补丸服下,入口味甘,带有人参气。服药后1小时,开始剧吐。所吐物尽是褐色粘腻之液,因先服之药有辛昧,故吐时满口辛辣,直吐至辣味渐消则吐自止。继而大泻数十次,始犹带粪,后者纯为稀水。至夜半尚不能止,以针灸针刺足三里、内庭二穴,立时止泻。次日身肢疲软,而胃纳不减,休息一日即体力恢复,吐泻之后,顿觉胸腹宽畅,三焦通达,神清气爽而诸症去矣。数月之病,除于一旦,正有不可思议者。
陆放翁有句云:“纸上得来总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诚见道之言也。余亲服吐下之药而效立见,以切身之体验,益知为人司命者,子和之书不可不读,子和之法不可偏废也。
附一:陈先生为余所开“清”方
大黄9g 黄芩9g 黄连6g 槟榔16g 木香9g 附子9g 肉桂6g 白术9g 神曲18g 茯苓16g 泽泻12g 当归9g 延胡6g 青陈皮各9g 半夏9g 南星6g
附二:陈先生为余所开“调”方
黄芪18g 党参16g 白术9g 陈皮9g 升麻9g 柴胡16g 甘草6g 当归6g 木香9g 槟榔16g
按:服吐下等烈性药物后,常见“瞑眩”现象,亦即药物反应之一端也。孟子曰:“若药不瞑眩,则厥疾不瘳。”然则“瞑眩”现象,益欤?害欤?何以别之?余于临证之中,药物反应者数数见之,其状各不相同。要凡反应之时,对病者之精神状态无明显影响者,则为药病相当,是药力祛病之应也。反应之后,自有效验可见,孟子所说者,即此之谓也。若反应之时,病者之精神状态明显受其影响者,如见精神萎顿、正气不支;或心绪烦乱、意不自守;或言语错乱、神识不清等,则属药不应病,或是药重伤身之害,速宜设法补救,不可掉以轻心。凡服重药剧药者,宜加慎焉。